崔永之臉上有點(diǎn)掛不住，但想想錢，只好繼續(xù)硬著頭皮，磕磕絆絆地說。

“那個(gè)，以前，以前是爹不對。

爹糊涂，委屈你了，還有平安，小瓶，小草他們。

我沒當(dāng)好這個(gè)爹，你們，你們都別往心里去行嗎？”

他說得毫無誠意，干癟無比，純粹是為了完成任務(wù)。

屋里只有火盆里柴火偶爾噼啪的聲響，以及他粗重的呼吸聲。

崔小燕終于停下了手里的針線，緩緩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

那眼神像冰錐子一樣，扎得崔永之渾身不自在。

“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她的聲音比外面的風(fēng)還冷，“我娘死的時(shí)候，你怎么不想想我們？

田愛平打罵我們，不給我們飯吃的時(shí)候，你怎么不想想我們？

我和大姐被賣的時(shí)候，你怎么不想想我們？

現(xiàn)在為了錢，你倒是能屈能伸了？”

崔永之被噎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著，想反駁，卻又一個(gè)字都說不出來。

只能尷尬地站在那里，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對不起！”

他憋了半天，也只憋出這三個(gè)字。

崔小燕盯著他看了半晌，眼里滿是鄙夷和厭惡。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崔永之幾乎以為她要反悔了，心都涼了半截。

她才像是極度不情愿般地，冷哼一聲，從口袋里摸出一個(gè)布做的錢包。

她慢吞吞地打開錢包，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一沓錢。

慢悠悠地?cái)?shù)出二十張一塊的，然后看也不看崔永之，手臂一伸，將那二十塊錢往他身上一丟。

崔永之本人的伸手就去接，但是沒接完。

有些紙幣散落開來，飄落在地面上。

“拿著錢就滾?！?/p>

崔小燕的聲音里不帶一絲溫度，說完就低下頭，繼續(xù)縫手里的衣服，仿佛再多看他一眼都嫌臟。

崔永之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頭。

他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被兒女如此羞辱過。

他氣得渾身發(fā)抖，真想扭頭就走。

可他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地上那散開的那些錢。

二十塊?。∧苜I多少糧食？能買多少磚瓦？

最終，貪婪再次戰(zhàn)勝了屈辱。

他咬了咬牙，幾乎是匍匐下身，手忙腳亂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錢一張張撿起來。

連沾了灰土的也仔細(xì)拍打干凈，緊緊攥在手心里，仿佛攥著自已的命根子一樣。

他站起身，看也不敢再看崔小燕一眼，低著頭，腳步踉蹌地沖出了正屋。

顧國韜就站在院子里，看到他出來。

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帶著同情和理解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別往心里去。

小燕她就是脾氣倔，心里有氣，過了這陣子就好了，錢拿到了就好。”

崔永之?dāng)D出一個(gè)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胡亂地點(diǎn)著頭。

把手里攥得發(fā)熱的鈔票塞進(jìn)最貼身的衣袋里，還不放心地按了按。

“那田愛平？？”

顧國韜提醒道。

“哎，哎，放心，明天，明天一早就讓她走。

絕不會給你們添麻煩?！?/p>

崔永之連忙保證，現(xiàn)在錢到手了，他只想趕緊離開這個(gè)讓他倍感屈辱的地方。

“嗯，她走了，等你以后回了崔家村，就好好把日子過起來。”

顧國韜語氣溫和，卻帶著送客的意味。

崔永之如蒙大赦，又點(diǎn)頭哈腰地退回了那邊柴房。

這一夜，崔永之躺在硬板床上，翻來覆去，一半是興奮，一半是殘留的屈辱。

而田愛平比他更興奮，因?yàn)楝F(xiàn)在已經(jīng)有10塊錢到了她的手里。

一直都在絮絮叨叨地盤算著，回去怎么先蓋房子。

兩個(gè)半大兒子早已睡熟，對父母之間這天翻地覆的變化渾然不覺。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依舊寒風(fēng)刺骨。

崔永之就催促著田愛平起身。

田愛平看著外面灰蒙蒙冷颼颼的天，又看看還在熟睡的兩個(gè)小兒子，實(shí)在不忍心叫醒他們跟著一起挨凍受累。

“當(dāng)家的，這剛開春，天還這么冷，崔家村那棚子啥也沒有，孩子跟著回去非得凍病不可。

要不還是先讓他倆在這邊再待幾天吧？

柴房雖然不好，但好歹能遮風(fēng)避雨。

等咱們回去趕緊把住處歸置一下，有點(diǎn)熱乎氣兒了，再來接他們行不行？”

田愛平跟他商量道。

崔永之一想，也是這個(gè)理。

兩個(gè)孩子帶回去確實(shí)是累贅，還得多兩個(gè)張口多吃糧食。

留在顧家村，顧國韜和崔小燕再怎么不待見。

總不至于眼睜睜看著孩子凍死，又還能多吃點(diǎn)他們的口糧。

“行吧。那你趕緊收拾你的衣服，咱們這就走。

接下來這一年你配合一點(diǎn)，等我們拿到足夠多的錢了，再跟他們翻臉也不遲?！?/p>

“知道，知道，你放心吧?！?/p>

田愛平想到那么多錢，高興的胡亂卷了個(gè)小包袱。

吃過早飯后，她又看了眼熟睡的兒子。

這才跟著崔永之，踏著晨霜，離開了顧家院子，往崔家村走去。

一路上，兩人各懷心思。

崔永之摸著懷里那十塊錢，心里盤算著待會兒就去買木材。

自已再趕緊打泥磚，用不了多久，他們家就又有新房子住了。

田愛平則想著回去怎么跟妯娌們開口，才能既借到地方住又不被看太多笑話。

現(xiàn)在回到崔家村，還得要住別人家?guī)滋?，總得要等蓋好房子。

到了崔家村，他們那間被火燒得只?？蚣堋?/p>

后來勉強(qiáng)搭了個(gè)頂棚遮雨的破窩棚，在寒風(fēng)中顯得更加凄涼。

田愛平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崔永之開始收拾。

田愛平收拾棚子里，崔永之就急匆匆去找相熟的人家打聽買木材的事。

很快一天就過去，眼看天色不早，崔永之還得要回顧家村。

那邊有糧食吃，晚上也能生個(gè)火，不至于太冷。

而且他得回去看著點(diǎn)兩個(gè)兒子，順便明天還能從顧家村帶點(diǎn)吃的回來。

現(xiàn)在能省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

他跟田愛平交代了一聲，便匆匆踏上了回顧家村的路。

冬天的天黑得早，太陽一落山，氣溫驟降，寒風(fēng)刮在臉上生疼。

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只有他一個(gè)人踩著凍得硬邦邦的土地，縮著脖子往前趕。

天色已經(jīng)幾乎快要完全暗下來了，他心里著急，腳步更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