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眼看老船家受傷,其子和女兒慌忙沖了過來。
許易愣愣將位置讓出,他也沒想到,只是出來游玩竟會遇到這種事。
“老…”
許易還沒張口,老船家已經(jīng)強(qiáng)撐起身,不顧子女的關(guān)心和傷勢,忙迎了過去。
“冒犯軍爺,小人實在該死!”
“還請軍爺能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老漢,免得攪了軍爺?shù)难排d。”
老船家不停拱手鞠躬,額頭鮮血來不及擦,一滴一滴落在船板上。
老者如此,其兒子和女兒也認(rèn)為道歉是最該做的。
二人沒有阻攔父親的行為,眼神流露出的只有恐懼之色,甚至不敢表露憤怒。
“?!”
這一刻,許易所有的聲音都堵在了嗓子眼,遲遲未能合上張開的嘴巴。
他們錯了嗎?
可他們的游船是正常航行,對方才是橫沖直撞過來的。
差點(diǎn)讓他們幾人遇險。
到頭來…
道歉的竟然是老船家?
這時對面船內(nèi)又走出來三人。
三人也是軍伍之人,衣著利落,手臂戴著護(hù)腕,喝了太多酒,三人滿臉通紅,醉醺醺的,靠彼此攙扶才能站穩(wěn)。
“成林,嘔——,接著喝啊,你小子今天別想跑?!?/p>
“說得對,咱們幾兄弟今夜一醉方休!”
“……”
見狀,那名喚成林的男子冷冷一哼,也不再追究被攪了雅興。
“老東西!”
“若非爺今天心情好,非把你這老家伙的眼睛挖出來不可!”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老船家感恩戴德,忙給磕了幾個響頭,似在送瘟神。
“走走走!”
“咱們接著喝!”
幾人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回到樓船里。
不多時,遠(yuǎn)去的樓船里又響起推杯換盞的作樂聲。
這一刻。
眼前繁華景象不停在后世高樓大廈與今朝間跳轉(zhuǎn)。
而他,似乎正杵在兩個世界的夾縫中…
許易重重嘆了一口氣,目光落回到老船家佝僂的背部。
“老人家,沒事吧?”許易滿臉歉意將老者扶了起來。
注意到對方額頭的鮮血,他強(qiáng)壓心頭的怒火,從衣袖里掏出止血藥和繃帶。
老漢連連擺手示意自己沒事,說道:
“老漢我不妨事,只是些許小傷,還是莫要打攪公子的雅興。”
“誠兒!”
說著,他嚷著叫自家兒子繼續(xù)開船。
老漢宛若無事擦了擦鮮血,堆笑繼續(xù)與許易討論何處花燈更美,以及今夜好的游玩去處。
老者談笑風(fēng)生,似要將先前一幕的不悅沖淡。
越是如此許易心情越沉重,哪有半點(diǎn)賞玩之心。
玉兒扶著船身,臉色蒼白走了出來,看起來被嚇得不輕。
“少爺?!庇駜豪死S易衣袖,眼神在示意什么。
許易這才注意到…
此刻老船家的兒女,眼神似比先前還要慌張,眼巴巴盯著他。
這一幕,與老者的熱忱陪笑,形成這個時代獨(dú)有印記——弱勢與生存。
許易無奈仰頭。
“玉兒,把銀子結(jié)了。
“記著,再多給他們十兩。”
“不可不可——”
本就惹了禍?zhǔn)?,老船家哪里敢要這么多錢。
且聽許易的意思,是準(zhǔn)備離開,他連先前商量好的銀子都不敢拿足。
許易將銀子硬塞給了對方,“拿著吧,天色晚了,你們早點(diǎn)回去休息吧?!?/p>
皇宮那邊的儀式結(jié)束,時間就已經(jīng)不早了。
這趟游船出來玩,許易只趕了個熱鬧的尾巴。
老船家傷勢不算嚴(yán)重,簡單包扎后,許易便離開了游船,與玉兒在岸邊步行。
一路上,許易異常沉默,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fā)著格格不入的寂寥氣質(zhì)。
“少爺,可是覺得剛才一事不妥?”
玉兒開了口,美眸瑩瑩望著身旁男子,有些擔(dān)憂。
這幾日相處,讓她對許易多了許多了解。
她知道后者沒有高低貴賤的觀念。
除了要照顧伺候他,她一點(diǎn)也不像奴婢,有好處也會給她分分,待她像妹妹一般。
這樣輕松的生活,是她在皇宮不敢想的。
許易駐足回頭,幽幽問道:
“怎么?”
“你認(rèn)為這種事理所當(dāng)然如此嗎?”
玉兒臉色微黯,抿緊了粉唇,“我知道少爺經(jīng)歷的世道與我不一樣,故而心里容不下這等荒謬之事?!?/p>
“可大明比起北元,至少百姓有了一條活路…”
“哪怕活著不容易,可到底他們能活…”
注意到玉兒眼眶濕潤,許易這才想起她是孤兒,父母都餓死在了元朝。
許易嘆道:“抱歉,又勾起你的傷心往事了。”
聞言,玉兒搖了搖頭,強(qiáng)擠出吹彈可破的笑容臉蛋,認(rèn)真回道:
“這個世界本質(zhì)就是弱肉強(qiáng)食,我知道少爺心善,看不慣這些?!?/p>
“正是因為這樣,大明才需要少爺這樣的人?!?/p>
“就像少爺常說的,活著要有希望,可前提是,人要先活著啊?!?/p>
是啊…
活著…
許易沉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剛才之所以沒有挺身而出,何嘗不是如此考慮。
他可以逞一時之快,可老船家一家人總歸要活著。
哪怕他出面懲罰了那幾人,可其家族乃至親朋,利益錯綜復(fù)雜。
這些人奈何不了他,難保不會拿老船家一家泄憤。
許易繼續(xù)往前走著,似無意問了一句。
“認(rèn)得他們幾人嗎?”
玉兒搖頭,如實回道:
“幾人衣著打扮是軍中的,不過職位不高,不然陛下會宴請他們?nèi)バ浜?。?/p>
許易聞言也沒有繼續(xù)問下去,玉兒服侍馬皇后,她不認(rèn)識,那官職絕不會高。
正當(dāng)許易打算回去時,前方似很熱鬧,人群熙熙囔囔。
“走吧,咱們也去看看?!?/p>
許易面露好奇,猶豫一二,還是帶著玉兒湊了過去。
近了才發(fā)現(xiàn),岸邊停著畫舫,用長長的木板連接。
這正是先前與他們游船相撞的那畫舫,里面黑影攢動,傳出女子的驚叫聲。
許易臉色陰沉,已然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踏踏——
一個身穿薄紗的女子狼狽抱著琵芭從畫舫逃出。
女子鬢發(fā)凌亂,單薄的嬌軀驚恐顫抖,淚眼婆娑。
望著追出來的幾個大漢,無路可退的她楚楚可憐跪地磕頭。
“大人,小女子乃清倌人,賣藝不賣身,求大人放奴家一條生路?!?/p>
“什么賣藝不賣身!”
“爺們花了那么多錢,你就得把爺照顧得好好的!”
“弟兄們你們說是不是??”
在狐朋狗友的起哄淫笑中,滿臉熏紅的大漢越發(fā)猖狂得意,步步緊逼了過去。
面對如此羞辱,女子悲憤又無力。
噗通——
水面圓月破碎,女子抱著琵芭一頭扎進(jìn)秦淮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