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
“等救護車來,再開到市醫(yī)院,最快都要一個多鐘頭!以為我不知道路程有多遠?”
“我兄弟這樣子,還能不能撐一個鐘頭?!”黑臉漢子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啞。
“你們這里明明有醫(yī)生,有手術刀,連牲口都能救,為啥就不能先救我兄弟?!我兄弟要是死路上,你們良心過得去嗎?!”
掛號處的爭吵愈演愈烈。
那黑臉漢子的情緒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根本聽不進護士關于“這是獸醫(yī)院”,“聯(lián)系救護車”等等任何解釋。
他那龐大的身軀,因激動而發(fā)抖。
活生生是頭護犢的牦牛,擋在自己兄弟面前,寸步不讓。
周圍其他等待的牧民們,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起來,雖沒人上前幫腔,但眼神中大多流露出同情理解。
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醫(yī)療資源相對匱乏,醫(yī)生比金子還珍貴。
他們對疾病的恐懼。
對救治的渴望,是相通的。
你和他們說獸醫(yī)不能隨便治人的病。
他們根本不會理解。
畢竟,在他們的生活中。
和那些牛羊可謂是相依為命的。
黑臉漢子只認死理。
眼前就有能開刀的醫(yī)生,就有現(xiàn)成的設備,為什么要舍近求遠?
獸醫(yī)院的院長,吳牧羊教授聞訊匆匆趕來,這位在國內(nèi)外獸醫(yī)界,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專家,此刻也是一臉無奈。
走到陸羽身邊,壓低聲音。
“陸校長,情況您看到了?!?/p>
“牧民的心情可以理解,但這個口子絕對不能開啊!”吳教授眉頭緊鎖。
“我們這里是正經(jīng)備案的獸醫(yī)院,所有的設備,藥品,人員資質(zhì),都是針對動物的?!?/p>
“給人看病,那是非法行醫(yī)!”
“要是一旦開了這個頭,以后牧民有個頭疼腦熱,跌打損傷都往這兒送,我們怎么辦?”
“治,是違法,要是不治,就是見死不救,要挨罵!”
“到時候,咱們這獸醫(yī)院和學校,那可就徹底亂套了,根本辦不下去!”
“這種情況我見太多了?!?/p>
“該狠心就要狠心?!?/p>
陸羽聽著這最后兩句話。
很不是滋味。
正要開口嗆這吳牧羊幾句。
這吳牧羊教授,推了推眼鏡,看著那痛苦呻吟的年輕漢子,嘆了口氣。
“人雖然從生物學分類上也是動物,但我們承擔不起這個風險和責任啊!”
咦?
你這話什么意思!
怎么好像是在點我???!
陸羽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爭吵的中心。
看著那年輕漢子,蠟黃的臉上,因為痛苦扭曲,看著那黑臉漢子眼中幾乎要溢出來的絕望。
也看著周圍師生臉上流露出的不忍。
理性告訴陸羽,應該堅持原則。
但,那年輕漢子一聲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細針一樣扎在陸羽的耳膜上。
吳牧羊暗暗看著陸羽的神情。
就在這時,那高大牧民見無論如何溝通都無法說動對方,臉上露出決絕!
猛然后退一步,不再爭吵。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這個像山一樣結實的黑臉漢子,竟“哐當”一聲。
直挺挺,對著掛號處的方向。
雙膝跪了下去!
黑臉漢子沒有再喊叫,也沒有哭求。
只是低下頭,用額頭。
一下,一下,又一下。
重重磕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咚!咚!咚!——
沉悶有力的磕頭聲。
在驟然安靜下來的醫(yī)院大廳里回蕩。
清晰得令人心頭發(fā)顫。
每一聲,都像柄重錘,狠狠敲擊在陸羽心上,也敲在現(xiàn)場每一個人的良知上。
黑臉漢子的額頭上很快見了紅,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依舊固執(zhí)的,一聲接一聲的磕著。
這是種最原始,也最令人無法抗拒的懇求,充滿底層在絕境中的悲涼。
吳教授張了張嘴,看了眼陸羽。
正當他準備承擔下這個責任。
去開這個頭。
賭上自己的教授生涯時。
身旁的那位年輕校長比他還快!
……
陸羽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
腦海中,閃過王知瑤坐在輪椅上的身影,閃過自己立志要涉足醫(yī)學領域的初衷,閃過格桑市長獻上哈達時,那殷切期望的眼神……
守護生命!
無論是人,還是動物!
在生命瀕危的緊急關頭,那些條條框框的管理規(guī)定,法律風險。
難道,比一條鮮活的人命更重要嗎?
是,開了這個頭。
自己后續(xù)可能會有麻煩。
但,如果現(xiàn)在為了規(guī)避麻煩而選擇袖手旁觀,導致生命在眼前消逝。
那陸羽,一輩子都無法心安!
這與自己辦教育的初心背道而馳!
在那黑臉漢子。
又要將頭磕下去的那一刻
“夠了!——”陸羽猛然一聲斷喝,爆發(fā)出不容置疑力量。
瞬間,壓過了那令人窒息的磕頭聲。
陸羽大步從人群中走出,徑直來到那跪地的牧民面前,彎腰,伸出雙手。
一把用力扶住對方的肩膀。
接著,陸羽轉(zhuǎn)過身,面向所有看向他的人,吳教授,陳老師,醫(yī)護人員,學生,牧民……
“救!”
“為什么不救?!”
陸羽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人命關天!”
“現(xiàn)在情況緊急,顧不了那么多!”
“動物也好,人也好,都是一條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這里!”
最后,陸羽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最終的決定,也將所有的責任一肩擔起。
“立刻組織人手,按急診流程處置,優(yōu)先穩(wěn)定生命體征,檢查確認病情!”
“吳教授,你親自負責協(xié)調(diào),調(diào)用一切可以調(diào)用的設備和藥品!”
“所有參與救治的人員,聽從指揮,膽大心細,同時聯(lián)系市醫(yī)院的醫(yī)生!”
陸羽目光,緩緩掃過全場。
“出了問題——”
“我陸羽,一個人擔著!”
話音落下,整個獸醫(yī)院大廳。
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死寂。
隨即,像是按下了啟動鍵。
吳教授彷佛就是在時刻準備著,喊道:“還愣著干什么,按陸校長說的辦,急救組準備!擔架!生命監(jiān)護儀!”
護士和學生們瞬間動了起來。
訓練有素的開始行動。
幾個身強力壯的學生和牧民一起。
小心翼翼的,將那痛苦呻吟的年輕漢子抬上匆忙推來的擔架車。
那跪地的牧民,看著迅速行動起來的人群,看著陸羽那堅定的背影。
這個剛硬的黑臉漢子,眼圈一紅。
淚水終于滾落下來。
掙扎著想再給陸羽磕頭。
卻被陸羽用力按住。
“別跪了,救你兄弟要緊!”
擔架車。
被迅速推向緊急清理出來的處置室。
陸羽站在原地。
看著處置室關上的門,臉色平靜。
他知道,這決定可能帶來風波。
但,他絕不后悔。
不過回頭想想,自己好像讓吳牧羊給激了啊,他說人也是動物。
那不就是說,他能給動物看病,其實也能給人看病嗎?
這姓吳的,真是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