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難在舍衛(wèi)國得七夢,來佛問:
一陂池火焰。
二日月星宿沒。
三比丘在不凈坑中,白衣登頭。
四群豬來抵突旃檀林。
五頭戴須彌山不以為重。
六大象棄小象不顧。
七師子王頭上有七毫毛,在地死,一切禽獸見而怖畏,后身中蟲出食之……
……
王大誠睜開眼,站在石橋上。
但卻不是他熟悉的石橋。
橋還是那座橋,青石板卻泛著一種油膩膩的血色光澤。
橋下的池塘,是他夢里見過的那口池塘,但此刻的景象讓他感到陌生無比。
池水不再是清冽的綠色,而是濃稠的暗紅一片,如同積年的血污,更可怕的是,水面沒有倒映天空,而是在燃燒。
不是漂浮的火焰,而是整片池水本身在沸騰、在咆哮,竄起丈高的血色火舌。
沒有煙,只有一種扭曲空氣的灼熱,以及一種仿佛無數(shù)人凄厲哀嚎著的,直刺靈魂的嗡鳴。
但他卻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對。
仿佛世界本就應(yīng)如此。
熱浪撲面而來,帶著皮肉燒焦的可怕氣味,讓他幾乎窒息。
“大誠……大誠鍋……我怕火噻?!?/p>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王大誠猛地回頭,看見鄰居家的小丫頭囡囡站在橋頭。
穿著她最喜歡的那件紅衣服,臉色慘白,大眼睛里滿是恐懼,望著燃燒的池塘瑟瑟發(fā)抖。
“囡囡!快過來!”
王大誠心急,想沖過去把孩子拉離橋邊。
可他剛邁出一步,腳下的青石板突然變得綿軟粘稠,低頭一看,石縫里不知何時滲出了烏黑,散發(fā)著惡臭的污泥。
這泥濘仿佛有生命般,迅速蔓延,纏住了他的腳踝,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往下拖拽!
“救命!”
囡囡的哭喊聲傳來。王大誠驚恐地看到,橋的另一端,地面塌陷,化作一個翻涌著污穢的巨大泥潭。
泥潭里,他看到了村里備受敬重的老族長,還有幾個常去廟里念經(jīng)吃齋的老人,他們半截身子陷在泥里,雙手徒勞地向上抓撓,臉上沾滿污物,嘴巴一張一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而泥潭邊緣,幾個穿著時髦的雪白衣裳,面孔模糊不清的“城里人”,正輕飄飄地踩在那些老人的頭頂上,借力走向堅(jiān)實(shí)的岸邊,發(fā)出空洞而詭異的笑聲。
然而那些白衣,卻讓人感覺不到半分干凈。
只讓他覺得白得刺眼。
白得邪惡。
“不!”
王大誠怒吼,拼命想掙脫腳下的泥濘,去救老族長和囡囡。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咔嚓”一聲脆響,仿佛天空碎裂了。
他下意識抬頭,只見那輪始終懸掛在赭紅色天幕上的,散發(fā)著不祥光暈的“太陽”,表面出現(xiàn)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
緊接著,光芒迅速黯淡,逐漸的熄滅了。
緊接著,是那輪模糊的“月亮”,和幾顆掙扎著閃爍的“星星”。
它們?nèi)缤伙L(fēng)吹滅的殘燭,一顆接一顆,噗噗地墜落,消失在無盡的黑暗里……
剎那間,整個世界,除了池塘那妖異的血火,徹底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那黑暗濃稠得如同實(shí)質(zhì),壓得他胸口發(fā)悶,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不見了。
“囡囡!囡囡你在哪!”
王大誠在黑暗和泥濘中瘋狂的掙扎呼喊,卻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只有遠(yuǎn)處池塘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泥潭里那些模糊身影無聲的掙扎,以及頭頂那些白衣人空洞的笑聲,在死寂的黑暗中反復(fù)回蕩,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
突然,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從后山方向傳來,伴隨著樹木斷裂的可怕聲音。
即使在絕對的黑暗中,他也能“感覺”到,后山那片竹林,正被一群狂暴的山豬瘋狂地沖撞、啃食、踐踏。
隱隱約約能聽到野豬那狂亂的叫聲。
而在這片混亂與絕望的交響中,一種更深沉、更威嚴(yán)的悲鳴隱約傳來。
在沖天的大火中,群獸奔山而出,一頭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的雄獅,頹然倒在不遠(yuǎn)處,半邊身子被火灼傷焦黑,失去了所有生機(jī)。
緊接著,細(xì)微而密集的聲響起,大片蛆蟲像是潮水一樣從獅子的腹腔內(nèi)脹起,瞬間撕裂皮毛,噴涌而出。
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王大誠。
他救不了囡囡,救不了老族長,阻止不了星辰墜落,守護(hù)不了竹林,甚至無法對這吞噬一切的黑暗揮出一拳。
腳下的泥濘已經(jīng)淹沒到了他的腰部,還在不斷將他向下拉扯。
他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的感知在消退,仿佛要徹底融入這片無盡的噩夢,成為它的一部分,成為那燃燒池塘的一簇火苗,或是那污穢泥潭里的一灘淤泥。
忽然,他像是碰翻了什么一樣。
“當(dāng)啷”一聲,在寂靜的泥潭里顯得格外刺耳,像是有什么東西砸落,碎了一地。
然而王大誠卻已無力掙扎,一點(diǎn)一點(diǎn)……逐步被那泥潭所吞沒。
……
蜀州市西北方向,遠(yuǎn)離城市喧囂的龍門山脈褶皺里,一個名為“落桉村”的小村莊,正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寂靜籠罩。
沒有雞鳴狗吠,沒有孩童哭鬧,沒有炊煙,沒有清晨的忙碌……
王大誠趴在自家飯桌上,鼾聲如雷,但眉頭緊鎖,身體時不時地抽搐一下。
桌底。
酒碗碎裂了一地……
而在村外。
不是夜晚,也不是白晝,而是一種詭異黃昏般的混沌天色,血紅色的微光從云層后透出,給整個村莊蒙上一層不祥的濾鏡。
血月高懸。
似有血色的紗裙在月亮上浮動。
村子里,李秀娥倒在灶臺邊,手里還握著準(zhǔn)備生火的柴禾,雙眼緊閉,嘴唇無聲地囁嚅著,像是在發(fā)出絕望的祈禱。
村支書趙建國倒在村委會的桌子旁,手指距離手機(jī)只有幾厘米,臉上凝固著極致的驚恐和急切,似乎想在徹底沉淪前,向外界發(fā)出最后的警告。
孩子們在床上蜷縮著,臉上掛著淚珠,身體卻僵硬不動。
院子里的狗趴在地上,發(fā)出低沉的嗚咽,卻無法睜開眼睛。
整個村莊,上百口人,以及所有的生靈,他們的意識都被強(qiáng)行拽離了現(xiàn)實(shí),拖入了一個被共同編織的,無比真實(shí)的噩夢深淵。
他們。
不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