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姑嫲嫲,賜我麟兒??!”
煙氣熏得人眼發(fā)酸的高臺神龕底下,穿金戴銀的富商額頭抵地,腦門子結(jié)結(jié)實實磕在冰涼的地磚上,咚一聲悶響。
他那雙戴滿金戒指玉扳指的手,哆嗦得跟摸了電門似的,面容虔誠,嘴里念念叨叨:“信徒已經(jīng)按照之前所說,奉上半數(shù)家財……求圣母賜胎!”
隔著寬大的落地窗,甚至還能看到外面城市的霓虹燈,立于高樓的廣告牌上,容貌俊秀的流量小生團體在打著某酸奶廣告。
而這里。
明明鑲的是能照出人影兒的落地大玻璃,鋪的是光溜水滑的進口大理石,可偏偏在當(dāng)間兒杵著個半人高的老神龕。
站在圣母像前的白衣女子們,看到那富商叩首,卻是面容無悲無喜,分列兩側(cè)。
或是手捧香爐。
或是手持法器。
其中左邊為首的白衣女子微微垂目,伸手從身后的女子手中接過一方紅木小匣,素手輕輕打開,露出里面錦托上一顆酷似嬰孩的丹藥,緩緩走到那富商面前:“心誠……圣母看得見,這是慈姑嫲嫲開過光的‘圣胎丸’,有福氣的人才接得住,拿回去,給你老婆服下去,包你明年就有好消息了……”
聞言,富商顫巍巍抬起他那油汗涔涔的胖臉,腦門上一個紅彤彤的印子,跟蓋了戳似的。
看到丹藥的一瞬間愣了一下,緊接著忽然從眼中涌出狂喜,連忙顫抖著接過那丹藥,捧在手里,淚如泉涌,嘴里顛三倒四地嚎:“太好了,太好了!”
“多謝圣母賜藥,多謝圣母賜藥,九代單傳香火??!我終于有后了?。?!”
看到那富商歡天喜地的離開,白衣女子面容緩緩浮現(xiàn)出一抹嗤之以鼻的神情,緊接著轉(zhuǎn)身走到那神龕后面那層厚厚的黑絨布簾子。
走過那道簾子,就又是另一番光景。
幾張硬板床上,隆起的身形勾勒出詭異的弧度。
一群女人仰面躺著,目光直勾勾瞪著刷了白灰,滲著可疑黃漬的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像是兩口枯井。
身著素衣的高大身影立于床邊,口罩與圍裙遮去大半面容,骨制器具泛著冷光,在幽暗中劃出細不可聞的輕響。
與外頭那點裝神弄鬼的“圣潔”味兒不同。
剛走進這里,一股子濃厚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沖得人腦仁發(fā)昏生疼。
空氣里似乎浮動著鐵銹般的氣息,混著某種腐朽的甜膩,令人喉間發(fā)緊。
白衣女子踏入的瞬間,一名信徒便上前開始‘干活’,隨著刀刃與血肉的摩擦聲以及液體滴落的悶響交替響起,暗色液體在陶盆中暈開漣漪,如同夜幕里綻放的墨色花朵,旋即枯萎凋零。
片刻后。
一朵血糊糊的潔白蓮花便在那臺子上盛開,蓮花貪婪地汲取著養(yǎng)分,緊接著又以肉眼可見地蔫吧、發(fā)黑、凋零……
當(dāng)蓮蓬干癟開裂,一顆渾圓物體滾落匣中,整個空間再度陷入死寂。
從頭到尾,里面都沒哼一聲。
白衣女子的目光則是從那群女子的身上微微掃過,沒有絲毫的神情波動,緊接著便伸出手來,身旁信徒即刻會意,將匣子妥帖封存呈了上來。
“白姑,您辛苦,這是今天的第幾個了?”
剛獻上丹藥那信徒,臉上堆的笑還沒散,舔著臉湊上去,諂媚的寒暄道。
白衣女子,或者說“白姑”眼皮子都沒抬,伸手掂了掂手里的木匣子,嗤笑道:“第六個了,門外還有四個錢匣子,正好今天湊夠十個收工。”
她語氣里透著股子不耐煩,又有點“買賣興隆”的得意。
看到她心情蠻好,那信徒自覺著摸準了脈,趕緊順桿爬,擠眉弄眼地調(diào)笑:“您說這幫蠢蛋玩意兒,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真當(dāng)圣母開的善堂呢?扔幾個銅臭子兒,磕倆響頭,就能得個傳宗接代的寶貝疙瘩,正常人誰能信這個?按我看就是……”
然而這一番話卻拍到了馬屁股上。
話音還沒落瓷實,白姑那張剛才還透著點松快勁兒的臉,“唰”一下瞬間掛上了一層寒!
她猛地扭過頭,那雙吊梢眼跟淬了毒的針尖兒似的,狠狠扎在那信徒臉上:“圣母也是你個下三濫能嚼舌根的?!”
“噗通!”
那信徒頓時魂兒都嚇飛了,膝蓋骨一軟,整個人跟截爛木頭樁子似的砸在地上。
瞬間拜倒在地!
一張臉煞白,汗珠子跟黃豆粒似的往下滾,口中連呼不敢!
“自己把舌頭拔了?!?/p>
白姑目光掃動,仿佛在說一件沒所謂的話,緊接著在嗓子眼里冷哼了一聲,對著其他幾人指了一下那幾個女子:“把‘蓮床’照顧好,做好自己的工作,話別那么多,還有剛才摘了個‘果’的那個,別讓她死了,養(yǎng)幾天,肚皮鼓起來,還能再榨幾回油水……別糟踐了!”
幾人連連稱是,搗蒜似的點頭哈腰,大氣兒不敢出。
眼看著那白姑扭著白衣下曼妙的葫蘆身段掀開簾子離開,簾子再次落下,幾人才終于長舒出一口氣來。
而跪在地上的那個,則面如死灰,整個人像是被點穴了一樣呆在原地。
“當(dāng)啷!”
“下一個!”
緊跟著,便聽到門外一聲缽鳴,白姑那故作縹緲的聲音響起。
緊接著,便是一陣哭天搶地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圣姑??!活菩薩!求求您發(fā)發(fā)慈悲!賜我們夫妻一個孩子吧!”
伴隨著男人的沙啞哀求。
以及女人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
黑簾子后的白熾燈搖晃了兩下,“滋啦啦”的明滅不定,在那些麻木躺著的“蓮床”臉上閃爍,似乎照亮了那眼角早已凝涸發(fā)黑,如同溝壑般凝固在枯瘦臉頰上的淚痕。
黑簾子外。
神龕前焚香裊裊,煙霧繚繞間,那張描金繪彩的泥塑圣母像臉上,慈悲的笑容顯得格外圣潔,格外安寧。
待那撕心裂肺的哭求聲響了一陣。
片刻后。
傳來白姑那高深莫測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悲天憫人的虛偽腔調(diào)。
“訴汝之苦,解汝所求,慈姑嫲嫲遍觀三千塵世,爾等莫急。”
“心誠……”
“圣母看得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