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

手中劈出的劍光瞬間將一棟搖搖欲墜的危樓撕裂，被齊整整切開的樓體連帶著碎石，轟隆隆的從空中滑塌墜落。

而那道跟著被撕裂的身影卻像是泡影一般，消散后，又再次從宋雨欣的身后浮現(xiàn)。

淡淡的耳語縈繞在陳歲耳邊。

猶如一聲驚雷。

死了？

我……死了？

父母，陳年年……也死了？

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人在說什么混賬話？

然而緊接著，腦海中的記憶不斷掙扎著，在陣陣劇痛中，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掉的，不愿意面對的，被塵封已久的記憶卻在腦海中不斷地閃過畫面——

網(wǎng)吧，電腦上的屏幕還在亮著，密密麻麻的對話框跳出來，而他則從容不迫的拿出手機切換了另一個賬號，輸入編輯內(nèi)容——【哥，咱家有錢了?！?/p>

在醫(yī)院里，他捧著手機熟練的切換小號，滿臉笑意的跟自己聊著天——【哥，你發(fā)的消息我收到啦，不過爸媽說要帶我暑假出去玩，我們現(xiàn)在去蜀州啦……】

每年過年，在自己手機上編輯出的——【哥，新年快樂！】

空中的聲音似乎是讀取到了什么，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嗤笑：“看來不光是你們的功勞，就連他自己也在努力的欺騙自己，唱著蹩腳的雙簧戲啊……”

然而陳歲卻已無暇應(yīng)對，光是大腦中傳來的撕裂感，就像是往眼眶中鉆入一千根針一樣，整個人的意識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恍惚。

記憶與現(xiàn)實在眼前不斷交錯，時而是過去灼燙的火場，時而則是眼前冰冷的雨幕。

零碎的記憶碎片中，灼眼的火焰吞沒了一切，猶如廢墟的房間里，毫無生氣的手掌滴著鮮血，被掩埋在塌陷下來的鋼筋石堆中。

而跪坐在旁邊哭泣的。

只有他自己。

陳年年的可愛臉頰逐漸模糊起來，記憶里的火焰翻涌，爆炸最后吞沒了一切。

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怪夢了，為什么只有陳年年給他發(fā)消息，而父母從來沒有給他打過一通電話，為什么明明他的家就在本市，但他卻從沒有回過家一次！

他早就……

沒有家了啊。

沒有什么拆遷，沒有什么旅游，沒有什么陳年年，從始至終都只有他自己，一切都不過是他自己親手編織了十年的謊言繭房！

虛構(gòu)出父母還活著的假象。

虛構(gòu)出陳年年健康快樂的長大。

可是卻從來沒想過，他為什么這么缺錢，又為什么在這樣溫馨的家庭中被迫獨立，為什么聽到天命教針對孤兒院的這個行動會反應(yīng)如此之大。

謊言，終究是謊言。

只要是謊言，就終有被戳穿的一天。

“爸……”

“媽……”

“陳年年……”

腦海中的記憶徹底喚醒，讓陳歲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抽走了什么一樣，從陸炳那里得來的勇氣，瞬間被這顛覆了他整個人生的噩耗瞬間擊垮。

整個人失魂落魄的跪倒在地上，指節(jié)深深摳進混凝土碎渣里，掌心血珠混著雨水蜿蜒成赤色溪流。

心跳。

呼吸。

體溫。

一瞬間大量記憶的涌出造成了大腦的負(fù)荷，鼻血不受控制的流下。

眼前的雨幕恍惚著，鼻腔里翻涌的血腥味突然變得陌生——這具軀殼的溫度、心跳、甚至傷口愈合時細(xì)微的癢意，此刻都像是與他毫無關(guān)系的肉塊所堆砌而成的怪物。

他盯著自己顫抖的手腕，皮膚下青色血管正隨玄冥神廟的震蕩忽明忽暗。

“那我……”

他茫然無比，喉頭不由得有些艱澀，發(fā)出一股仿佛不像是他發(fā)出來一樣的嘶啞聲音：“是什么東西？”

他已經(jīng)死了，死在了十歲那一年。

那現(xiàn)在的他又是個什么東西？

活人嗎？

鬼魂嗎？

還是……什么？

“陳歲！”

死宅姐的聲音宛如一道劍鳴，在耳邊劃過，震醒了失魂落魄的陳歲：“你是人！起死還魂的人！”

“情感淡漠，經(jīng)常沖動，不染色欲，你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三魂七魄被他們偷走了一半，用于維系常世的門戶！”

“不要被他的話所蠱惑了！”

陳歲肩膀微微一顫，像是終于回過神來了一樣，卻是忍不住看向天空中那道身影，與曾經(jīng)記憶中的身影緩緩疊合。

爆炸的火光吞沒了一切，撕裂般的痛楚在身上蔓延，眼前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待到再睜開眼睛時，映入眼簾的卻只有一道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

黑白兩色的法衣走向另一道戴著金絲眼鏡的身影。

恍惚間，模糊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

“用這么大代價去救一個被剝奪了魂魄的小孩子，值得么？就算以后他長大了，也不會像個正常人……”

“不知道，但我這雙殺人的手，偶爾也想試試他說過的那種，救人的滋味?！?/p>

“怎么樣？”

“還不錯?！?/p>

“這孩子怎么辦？”

“你看著辦吧……”

隨著記憶逐漸完整起來，原本錯位或者虛假的記憶跟著不斷拼湊，冰涼的雨水拍打在臉上，陳歲不斷喘息著，從地上緩緩站起。

“轟！”

如夢似幻般的大樓像是樹木枝條一樣生長，劍光閃落，擊碎了一片又一片的巨石，轟鳴落地。

恍惚。

痛苦。

迷茫。

仿佛在心中只存在了短短一瞬。

即便是面對著父母和陳年年早就死去的消息，他的心里好像也沒有因此而崩潰。

現(xiàn)在瓢潑大雨中。

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但是在短短數(shù)息又重新愈合。

即便想要再流淚，再悲傷，心里也好像被抽空了一樣，提不起一點情緒。

“原來……”

陳歲看向自己在雨水中的倒影，涌動著情感就像是那人說的那樣，只不過是些許殘渣，在封蓋的盒子里涌動。

但除卻這些，唯有一種情感與眾不同的洶涌爆發(fā)而出。

過往的一切仿佛是某種薪柴，那些不堪的情緒隨之填入胸膛，繼而轉(zhuǎn)化為熊熊怒火。

“這才是真正的我?！?/p>

面對他人的關(guān)心無動于衷，面對他人的愛意無法回應(yīng)，只會不斷的為身邊人帶來噩兆與苦難，即便是出于善意與憐憫最后也只能化為將一切付之一炬的怒火。

七殺……夜叉……太歲……最后都指向了痛苦與不幸。

有人想迫害他。

有人想約束他。

有人想憐憫他。

但他在終于看清了所有現(xiàn)實后，卻只想，成為真正的自己。

“啪?！?/p>

站在殘破的大樓上，在筆記本上沙沙寫著的筆突然一頓。

清脆的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