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盈依偎在母親懷里,心中被理解和支持的暖流包裹著,連日來的彷徨似乎找到了堅實(shí)的依靠。然而,另一個盤旋在她心頭許久的疑問,也因?yàn)檫@親密無間的氛圍和方才觸及心底的交談,再也壓抑不住。
她在母親懷里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聲音帶著一絲猶豫和探究,輕聲開口:“娘……還有一件事,女兒心里一直有些疑惑。”
“嗯?”柳月娘輕輕拍著她的背,示意她說下去。
安盈斟酌著詞句:“自打女兒記事起,未晞姨……她就是現(xiàn)在這般模樣。如今女兒都十二了,感覺,感覺都快不好意思喊她‘姨’了,瞧著倒像個姐姐?!彼痤^,在黑暗中努力想看清母親的表情,“娘,再過幾年,十幾年,未晞姨……是不是還是這個樣子?”
柳月娘拍著女兒背的手微微一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女兒長大了,眼睛更亮了,心思也更細(xì)了,那些不同于常人的細(xì)節(jié),瞞得過懵懂孩童,卻瞞不過日漸通透的少女。
她沉默了片刻,這沉默在黑暗中被拉長,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最終,她輕輕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吐出一個字:
“是。”
安盈的心猛地一跳。月娘的確認(rèn),讓她心中的猜測落到了實(shí)處,卻也帶來了更深的震撼與茫然。一個人,怎么可能不老?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里帶著自已都未曾察覺的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那……她究竟是什么?”
這句話問出口,房間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寂靜。月光透過窗紙的縫隙,在床前的地面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斑,仿佛也在等待著答案。
柳月娘能感覺到女兒身體的緊繃,能聽到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她知道,這個問題無法再回避,也無法用含糊的話語搪塞過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汲取足夠的力量,來面對這個她自已也未必能完全理解、卻必須向女兒解釋的真相。
“她……不會老,大概,也不會死?!?柳月娘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敬畏的確定,“她的力氣,大得不像話。她能輕易的掀翻野豬,舉起橫梁?!?/p>
安盈屏住了呼吸,腦海中浮現(xiàn)出未晞姨清瘦的身影,實(shí)在難以與母親描述的畫面重疊。
“她不知疲倦,不眠不休不進(jìn)食對她沒什么影響。” 柳月娘繼續(xù)道,“雖然不需要,但她也會吃,會去睡。更像是一種習(xí)慣和體驗(yàn)?!?/p>
“有時候夜里,她就那么靜靜坐著,看一晚上的星星,或者聽一夜的風(fēng)。她……她感覺不到疼。” 這句話她說得更加艱難,“針扎進(jìn)手指里也不見血,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好像那身子不是她自已的一樣?!?/p>
沒有血……感覺不到疼……安盈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又漂浮起來,被一種巨大的、不真實(shí)的感覺包裹。
“那……她到底是……” 安盈的聲音帶著顫音。
柳月娘搖了搖頭,眉頭緊鎖,似乎在努力尋找合適的詞語:“我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之前山里那個人參娃娃,管她叫‘僵尸’……可娘瞧著又不像。戲文里、傳說里的僵尸,都是青面獠牙、蹦跳著走路的怪物??晌磿勊?/p>
月娘的語調(diào)緩和下來,帶著回憶:“娘在山里第一次見到她時,臉色雖然慘白,但行動自如。大家伙當(dāng)時從未往非人的方面想。”
“后來相處的時間長了,發(fā)覺她是懵懂的,直率的。她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會考慮什么人情世故,有時候顯得不通世務(wù),但又偏偏有種……說不出的通透?!?/p>
柳月娘說完這一長段話,房間里再次陷入寂靜。她看著黑暗中女兒模糊的輪廓,輕輕嘆了口氣:“盈兒,你未晞姨身上有太多我們想不明白的地方。但對我而言,她是什么一點(diǎn)都不重要?!?/p>
安盈久久沒有說話。不會老,不會死,力大無窮,不知疼痛,沒有血液……這些特征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個完全超乎她認(rèn)知范疇的存在。
恐懼是本能,但緊接著涌上的,是更加復(fù)雜難言的情緒,對這份“不同”所帶來的疏離感的茫然,以及……以及回想起未晞姨平日里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那份早已扎根心底的親近與依賴其實(shí)并未動搖。
她想起幼時和白未晞相處的畫面,想起她將自已拋向空中時的穩(wěn)定手臂,想起她遞過來糖人時平靜的眼神,想起她說的“路是走出來的”……
最終,所有的驚濤駭浪,都緩緩沉淀為一種奇異的平靜。她往母親懷里靠了靠,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堅定:
“娘,我明白了。她是對我們家很重要的人。無論她是什么,這一點(diǎn)都不會變?!?/p>
夜色在母女二人交織的呼吸聲中緩緩流淌。得到了母親毫無保留的支持,又知曉了那個驚世駭俗卻更顯珍貴的秘密,安盈心中最后一絲陰霾也仿佛被夜風(fēng)吹散。她靠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shí)與清明,很快便沉入了安穩(wěn)的夢鄉(xiāng)。
第二日醒來,晨光透過窗欞,落在安盈臉上。她睜開眼,眸子里不再是昨日的彷徨與掙扎,而是像被泉水洗過一般,清澈而堅定。她利落地起身、梳洗,動作間帶著一股輕快的勁兒。
柳月娘看著女兒這般模樣,也暗自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邸店用了些簡單的朝食,熱騰騰的粟米粥和蒸餅,一行人便商議著今日的去處。
“既然來了洛陽,南市和西市總得去瞧瞧,”掌柜的聽到他們說話出聲建議道:“也讓孩子們開開眼界,看看這天下的貨物都長什么樣?!?/p>
“我看行,昨日咱們只到了南市邊緣,今日就都進(jìn)去瞧瞧?!笔堄信d致道。
眾人也表示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