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大亮,夏日的朝陽躍出山脊,將金輝灑滿煥然一新的青溪村。
石生牽著兩個五六歲模樣的孩子走了進來,正是龍鳳胎石安瀾和石安晴。兩個小家伙穿著干凈的夏布小褂,臉蛋紅撲撲的,好奇地打量著白未晞和陌生的邙崢。
“未晞,你看,安瀾和安晴都這么大了?!绷履镄χ泻?,又對孩子們說,“快叫未晞姨和邙崢叔。”
石安瀾膽子大,仰著頭響亮地叫了一聲。石安晴則有些靦腆,小聲跟著叫了,便躲到父親身后。
“好孩子!”邙崢伸出手掌,掌心不知何時多了兩小串由深褐色小木珠串成的手串。那木珠色澤溫潤,紋理細膩,散發(fā)著一種極其清淡、悠遠、令人心神寧靜的木質(zhì)香氣,正是他本體古樟特有的氣息。
“此物隨身佩戴,可寧心安神,亦能使蛇蟲鼠蟻避讓幾分,于夏日山林間玩耍,或有些許用處?!?他一邊說著,一邊動作輕柔地將手串分別戴在了石安瀾和石安晴的手腕上。手串的大小竟自動調(diào)節(jié)得恰到好處,既不會脫落,也不會過緊。
石安瀾好奇地抬起手腕,湊到鼻子前使勁聞了聞,大眼睛亮晶晶的:“好香?。∠瘛翊髽涞奈兜?!” 石安晴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嗅了嗅自已的手腕,靦腆的小臉上露出了新奇的笑容。
柳月娘和石生在一旁看著,既驚訝又感激。他們雖不知邙崢具體來歷,但這份禮物一看便知不凡,尤其是那“寧心安神”、“驅(qū)避蟲蛇”的功效,對常在山野間跑鬧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再貼心不過。
“邙先生,這,這太貴重了!小孩子家家的,怎么當?shù)闷稹?柳月娘連忙說道。
邙崢站起身,輕輕擺手:“不過是些許身外之物,不必掛懷?!?/p>
他的目光掃過兩個孩子腕間的手串,那與他同源的木靈之氣正溫和地縈繞著他們旺盛的生命力,心中也生出幾分欣然。
白未晞的目光溫和地掠過兩個孩子,“收著吧?!彪S即,她抬眼看向石生,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自然的關(guān)切:“安盈呢?”
聽到安盈的名字,石生臉上那憨厚的笑容頓時僵了一下,變得有些尷尬,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含糊地應(yīng)道:“啊……安盈那丫頭啊,在家里呢,有點事?!?/p>
柳月娘看著丈夫這笨拙掩飾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接過話頭。她走到白未晞身邊,壓低了些聲音,語氣里充滿了做母親的復(fù)雜情緒,有心疼,有理解,也有一絲對往事處理不當?shù)陌没凇?/p>
“未晞,你別介意?!痹履镙p聲說,“安盈那孩子……是在跟你鬧脾氣呢?!?/p>
她頓了頓,整理著語言:“你走的那天早上,天沒亮就動了身。我們想著她年紀小,貪覺,就沒特意叫醒她……”
月娘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悔意:“后來她知道你離開后,當時就沒吭聲,一個人悶了好久。那孩子自小就最粘你,在她心里頭,早把你當成了頂頂重要的人。我們當時……沒把她這份心思當回事,只覺得是小孩子,過陣子就忘了?!?/p>
“可這孩子,倔??!”柳月娘搖了搖頭,“你剛走時,村里誰提起你,她要么扭頭就走,要么就繃著小臉不搭話……估計現(xiàn)在聽到你回來了,心里還帶著小別扭呢!”
白未晞靜靜地聽著,深黑的眼眸里看不出太多情緒,但她微微低垂的視線,顯示她正在消化這些信息。
柳月娘的敘述,將一個孩子被親近的人“拋棄”后的失落、委屈和長達四年的耿耿于懷,清晰地勾勒出來。
那不是簡單的鬧別扭,而是一種被忽視、被排除在重要事件之外的深刻傷心,混合著孩子特有的執(zhí)拗和不知如何宣泄的憤怒。
石生見氣氛有些沉悶,連忙笑著打圓場:“咳,小孩子脾氣,過兩天就好了!未晞,還有這位,邙崢是吧!”
“未晞帶回來的就是自已人!”石生爽朗一笑,“家里早食都備好了,先一起去家里吃點東西吧?就是些家常便飯,別嫌棄!”
就在石生說出“吃點東西”這幾個字時,邙崢那雙深邃的眼眸亮了一下。
化形之前,他千年扎根大地,依靠日月精華、天地靈氣滋養(yǎng)。化形之后,雖知自身無需依靠凡俗食物維系存在。但不用,并不代表不想。未晞也不用,但還在他樹下烤肉吃呢!
他下意識地將詢問的目光投向白未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白未晞接收到他的目光,又看看一臉熱情誠懇的石生和滿眼期待的柳月娘,“好?!?/p>
見她答應(yīng),柳月娘臉上的笑容頓時更加燦爛,連忙道:“那咱們快過去,回去我再加兩個菜!”
一行人剛打開院門,就看到一個身影正在那簇郁郁蔥蔥的地錦墻下不安地徘徊。
正是石安盈。十二歲的少女身形纖細,穿著半舊的碎花夏布裙,兩條粗黑的麻花辮隨著她焦躁的踱步在肩頭晃動。她低著頭,腳尖反復(fù)碾著地上的一顆小石子,眉頭擰著,顯然內(nèi)心掙扎得厲害。
聽到腳步聲,她猛地抬頭,目光瞬間就捕捉到了白未晞的身影。四目相對,安盈的杏眼里清晰地閃過一絲震驚和恍惚。
四年了……她記憶中的未晞姨就是這般模樣,時間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僧斦媲械卦俅慰吹竭@張與記憶中毫無二致的面孔時,那種違背常理的“不變”還是讓她心頭猛地一跳。
但這驚訝只持續(xù)了一瞬,隨即被更強烈的委屈和少女的別扭取代。她覺得自已這樣在她家門口晃悠被抓個正著,實在太丟臉了!尤其是在對上白未晞那平靜得仿佛只是出門散了趟步就回來的眼神時,那股憋了四年的悶氣又頂了上來。
柳月娘看著女兒那副想靠近又拼命端著的小模樣,心里軟成一片,忍著笑,故意揚聲問道:“安盈,你在這轉(zhuǎn)悠啥呢?來了怎么不進去?”
石安盈臉頰“唰”地紅了,她飛快地又瞟了白未晞一眼,又立刻移開視線,梗著脖子,用一種刻意裝出來的、硬邦邦的語氣回道:
“我……我路過不行??!”
說完,她像是再也受不住這尷尬的氣氛,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腳步凌亂地朝著來路跑走了,兩條麻花辮氣得一甩一甩。
柳月娘看著女兒倉皇逃跑的背影,無奈又寵溺地搖了搖頭,對白未晞低聲道:“這丫頭……”
白未晞的目光平靜地追隨著那個充滿活力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安盈眼中的震驚、慌亂,以及那強裝出來的冷漠,她都看在眼里。
她沒有回應(yīng)月娘的話,而是轉(zhuǎn)身走向一直安靜停在院門口的馬車,拉住了韁繩,“走吧!”
“院門開小了,馬車進不去。一會我找人拆上一部分……”石生拉著孩子出聲道。他以為白未晞是擔心馬車停在這里會丟了。
“不用進去,偷不走的?!卑孜磿効粗麄儯笆墙o你們帶了些東西,正好拉過去。”
“回來就好,帶什么東西……” 柳月娘的眼圈又有點發(fā)熱,嘴里埋怨著,心里卻暖烘烘的。她明白,這是未晞的心意,她的心里惦記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