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了青溪村,趙家舊宅里點起了燈火。趙執(zhí)信抿了口粗茶,眉頭習慣性地皺著,說起了村里近來的煩心事。
“你回來得正好,有件事堵在心里好些天了?!壁w執(zhí)信放下茶杯,“咱們村的學堂,停了。”
“停了?”趙閑庭有些意外,“為何?我記得之前信里說,不是辦得挺好嗎?”
“好什么!”趙執(zhí)信語氣帶著不滿,“之前那馬士人薦來的韓夫子,古板的很,在學里跟娃娃們說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嫌棄女娃上學。
村里商議后,便把那人辭了。誰知那馬士人覺得折了面子,竟撂了挑子,連經(jīng)館也一并關(guān)了,還放話說咱們村蒙學有女娃,就找不著正經(jīng)先生!”
趙閑庭聽著,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沉吟道:“馬士人此人,學問是有些,但心胸確實狹隘了些。辭退韓夫子,村里做得并無不妥?!?/p>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趙執(zhí)信嘆了口氣,“可眼下學堂關(guān)了門,娃娃們沒處念書總是個事兒。馬士人在附近幾個村有些名望,他這一撂攤子,再想尋個合適的先生,怕是難了。
村長雖說等忙過這陣再找,可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他頓了頓,看向兒子,“你如今在外為官,見識廣,人面也熟,能不能……想想辦法?”
趙閑庭沒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微凝,心中已然有了些計較。馬士人以此拿捏,無非是仗著青溪村難尋替代之人?;蛟S……他正思忖著,院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守門的衙役通傳后,趙閑庭有些意外地看到石生和柳月娘提著一個竹籃站在門外,還抱著一壇酒。
“石生哥,月娘嫂子,快請進?!壁w閑庭連忙將二人讓進堂屋。柳月娘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石生則笑著,將竹籃和酒壇放在桌上,“閑庭……呃,明府,沒啥好東西,給你嘗嘗鮮。”
趙閑庭看著這對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心中微暖,同時也有些疑惑他們夜晚前來,顯然不只是為了送這點東西。
他示意二人坐下,親自給他們倒了茶水:“石生哥,月娘嫂子,咱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閑庭就好。你們這么晚過來,是有什么要緊事嗎?”
石生和月娘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從何說起。最終還是柳月娘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開口道:“閑庭兄弟,不瞞你說,我們……我們確實有事想請教你。”
“嫂子請講。”趙閑庭神色認真起來。
柳月娘組織著語言,緩緩說道:“我們……我們想著,讓家里這一脈能在青溪村好好地、久遠地繁衍下去。想把家族的根扎得更深、更牢些。
可我們畢竟見識不多,手頭現(xiàn)在有不少銀錢,但也只知道多生孩子、多種地,具體該怎么做,心里頭實在沒個章程……想著你是見過大世面的,又管著一縣之地,懂得肯定比我們多,所以……”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表達清楚。
趙閑庭是何等聰慧之人,他聽著柳月娘的話,目光在她和石生臉上掃過,看到他們眼中那份并非為了自家富貴,而是帶著某種深沉期許的懇切,一個念頭瞬間閃過腦海。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目光銳利地看著二人,語氣帶著一絲確認:
“是為了……她?”
他沒有明說“她”是誰,但在場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石生和柳月娘幾乎是同時重重地點頭,臉上露出了“果然瞞不過你”的神情,同時也松了口氣,仿佛找到了可以傾訴和求助的對象。
“是,”柳月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又無比堅定,“未晞她……她的日子太長了。我們總會老,會走。就想著,無論如何,得讓我們家的血脈在這村里傳下去,一代一代,只要這院里還有我們的血脈在,未晞回來,就永遠有個落腳的地方,有個……家。”
她的話語樸實無華,卻蘊含著超越生死、跨越時光的厚重情義。
趙閑庭沉默了。他看著眼前的兩人,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他官場沉浮,見過太多趨炎附勢、算計利益,卻從未想過,有人會為了一個“非我族類”、擁有漫長生命的存在,如此樸素而又如此深遠地謀劃著一個家族的百年根基。
這份情義,讓他感到震撼和動容。
他沉吟良久,方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敬意:“石生哥,月娘嫂子,你們這份心……我明白了?!彼D了頓,整理著思緒,“想讓家族枝繁葉茂,綿延不絕,確非易事,但也并非無跡可尋……”
趙閑庭沉思片刻,這才緩緩道來,聲音在寂靜的堂屋里顯得格外清晰:
“石生哥,月娘嫂子,你們既有此心,又有財力作為根基,此事便大有可為。想讓家族根深葉茂,代代相傳,需從長計議,穩(wěn)扎穩(wěn)打。我姑且說幾點,你們參詳參詳?!?/p>
“其一,廣置田產(chǎn),永為基業(yè)。 土地是根本,是活水之源。你們現(xiàn)在手頭寬裕,可陸續(xù)在村中或鄰近村莊,購置上好的水田、旱地。不必急于一時,可慢慢尋訪,選擇那些肥力足、灌溉便的田產(chǎn)。這些田地,一部分可以自家耕種,更多的則可以租給可靠的佃戶,收取租子。有了穩(wěn)定的田租收入,家族便有了源源不斷的血脈,即便后世子孫中有人不擅農(nóng)耕,也不至于衣食無著。這田產(chǎn),便是你們石家未來安身立命的‘族田’雛形?!?/p>
石生和月娘聽得連連點頭,土地對他們而言是最實在的東西。
“其二,修繕屋宇,訂立規(guī)矩。 如今這院子,將來便是你們這一支的祖宅。有了余財,可以好生修繕擴建一番,使其堅固敞亮,足以容納數(shù)代子孫。更重要的是,需立下家規(guī)祖訓。” 趙閑庭目光嚴肅起來,“這家規(guī),不僅要教導子孫勤儉持家、和睦鄉(xiāng)鄰,更要……更要銘記根本,善待故舊。”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眼,意指白未晞,“可將此條明確寫入家訓,令后代子孫知曉,守護此宅,接納一位特殊的‘家人’,乃是爾等世代之責。規(guī)矩立下了,代代相傳,便成了家族的鐵律?!?/p>
柳月娘和石生聽的頻頻點頭。
“其三,興學助讀,詩書傳家。” 趙閑庭繼續(xù)說道,“一個家族若想長久不衰,出人頭地,光靠種地是不夠的。需得鼓勵子孫讀書明理。無論男女。即便科舉之路艱難,能識文斷字、明白事理,于持家立業(yè)、與人交往也大有裨益。若能入仕家族在鄉(xiāng)里的地位便截然不同,更能庇護家族長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