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巡閱使大營。

鄧玉龍被捆縛雙手，由一個小兵單獨押送著，跌跌撞撞被推入了巡閱使的營內(nèi)小校場。

此時，蘇轍手握羽扇，高冠博帶，一副仙人之姿，正在給李長安講解敵情。

敵軍總計六千五百人，打著水澤亂兵旗號的三千五，其實都是北四郡的邊城禁軍，而且是精良騎兵。

剩下三千，是廣濟(jì)的老弱。

有價值的是禁軍的部分，人人雙馬不說，漢子也是精壯。即便不拿來充實部隊，貶作奴隸，拉到工地干活也是好牲口。

廣濟(jì)的就算了，跟餓殍一樣，眼珠子都發(fā)直，估計是餓了好幾年了。

留下三五百人管帶，讓他們繼續(xù)種地、設(shè)卡。這官員估計是個貪的，居然能讓一支部隊爛成這樣，簡直罪無可恕。

營內(nèi)用土堆了個臺子，說是這個就叫做將臺，三尺來高，一點也不威風(fēng)。

李長安不喜歡這樣的臺子，還沒馬車適用，簡直是浪費(fèi)勞動力。

他本以為要等呂惠卿的合圍，畢竟對面是騎兵啊，跑起來步兵肯定攆不上，不如先裝作對抗，等包圍圈合龍。

沒想到，陛下分給他這群小將真牲口。

看見敵營似乎有了內(nèi)亂，立馬全體披甲沖鋒，敵人連上馬的機(jī)會都沒有，就讓他們給包了餃子。

雖然五千打三千五也不算什么光榮戰(zhàn)績，可畢竟是步兵對騎兵，已經(jīng)很牛了。

這么多餃子，怎么分呢？

呂惠卿好賴也算個外圍核心，總不能只讓人家喝湯?？芍熊娮o(hù)衛(wèi)隊又是陛下派來的，不知道會不會聽自己指令。

難噢，給別人當(dāng)家，比給自己當(dāng)家還難。

臺下跪著的，是號稱“梁山水匪”們的首領(lǐng)，一共三十來個人，各個披著大宋禁軍步人甲，有的臉上還刺著字。

一個個昂著頭，擰著脖子，瞪大了眼睛，仿佛要用他們一身的豪杰之氣，嚇服眼前這個文弱書生。

李長安招手，叫過來二十裨將之一。

“敵軍統(tǒng)帶水平如何，是否兵為將有，如臂使指？”

這小將還以為李長安不滿他們不守紀(jì)律，使了個心眼，只說半句實話，“兵營倒也布置得整齊”。

李長安抽了一口冷氣，嘖了半天。

蘇轍已經(jīng)跟下面將官交代好了，等李長官下令砍頭，他們就出來遞臺階，為這群將官求情。

可眼見他嘖了半天，就是不下令，把蘇轍給急壞了。

這時候，小兵推著鄧玉龍也到了跟前。

“大帥，此賊乃是廣濟(jì)軍指揮使。化裝成百姓逃跑，被我們逮了，這盒子該是他貪墨的軍資糧餉。”

小兵雙手捧著一個掛鎖的小箱子奉上，蘇轍接過來，用鐵別子一撅，撬開來。

“大宋厚養(yǎng)官員，你居然還喝兵血，真是死不足惜！呃...”蘇轍準(zhǔn)備好的詞兒突然說不下去了。

“怎么了？”李長安示意給他看一眼。

那就是個再樸素不過得盒子，里面并無金銀珠寶，也沒交子銀票，而是幾份疊好的布防圖。

“你老小子要投敵？”

鄧玉龍生無可戀，仰著頭，四周觀瞧，并沒有心情回答李長安的問話。

蘇轍附耳說道：“長安，好像我朝軍律，主將失城只是遭貶，若是丟了布防圖，那是要族誅和三代不得為官的?！?/p>

嗯，不懂！

丟個地圖怎么比丟失領(lǐng)土還嚴(yán)重了，難不成人家都到地方了，不看圖還走不了路？

“你可有悔過之心，若是有，交了錢財來買命，允你戴罪立功，在這橋頭做個提轄也可。執(zhí)掌廣濟(jì)軍五年，貪贓必定許多，都藏在哪兒了？”蘇轍敲打著鄧玉龍。

鄧玉龍觀察了一陣，并沒有看出這位連科舉都沒參加過的巡閱使，到底跟別的勛貴官僚有何不同。

完了，他內(nèi)心一片灰暗，遇上這般幸進(jìn)之徒，今日沒有孝敬，怕是人頭不保啊。

正好這時蘇轍問，他只能裝成一副大義凌然狀，閉目等死。

“砍了算了，弄根路燈桿給他掛上，讓附近百姓解解氣！”李長安不耐煩的揮揮手。

蘇轍沖衛(wèi)兵一點頭，示意他們可以帶人去行刑了。

鄧玉龍也不吵不鬧，更不像文人那般，臨死還要講一番豪言壯語。只是嘆息一聲，默默的轉(zhuǎn)頭，跟著士兵就往外走。

“且一等！”

跪著的人群里，忽然有個人喊了一嗓子，連滾帶爬的沖到前面來。

“巡閱使，鄧指揮是個好官！”

好官？連假扮水匪的邊軍都不信，好官能私設(shè)稅卡，能把一支禁軍養(yǎng)成骷髏兵？

李長安一抻袖子，來了精神，他倒想聽聽宋人怎么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爸v來！若胡扯，同死！”

那人爬起來坐好，拱手做禮。

“糧餉久欠，兵役不還，沒鄧指揮支撐，廣濟(jì)早散了，國家關(guān)防正是因他一人之力而存！”

這人解釋，廣濟(jì)已經(jīng)欠餉十來年了，最近七八年，更是連三分之一的軍餉都不到。有些老兵都六十了，仍然不能結(jié)束兵役回家，這里最長服役年限的，已經(jīng)超過了二十年。

沒錢，不更換人員，可這城池得修啊，浮橋得維護(hù)啊，否則打起仗來，這第三道防線不就沒了么？

鄧指揮五年前到任，是他帶著大家種田、養(yǎng)魚、放羊，這才穩(wěn)住了逃兵。

又是他帶著大家經(jīng)營渡口，維護(hù)商路，這才搞到了一點余錢，得以采買物資維護(hù)廣濟(jì)城墻。

你們要殺鄧指揮可以，但不該污蔑人，他或許違抗了巡閱使的命令，但他真是個為國盡忠的忠臣。

人可以死，但不該污了他該有的榮耀。

蘇轍馬上派了人，前去俘虜中調(diào)查。過不一會，幾個人回報，確實如同所說，鄧指揮算是個能人。

在朝廷快放棄的情況下，居然就帶著這么一幫老弱病殘，把廣濟(jì)這么重要的軍事?lián)c維持了下來。

“哦，有趣了！帶兵的咱不稀罕，能生財?shù)目啥际菍氊??！?/p>

李長安一句話，讓“梁山水匪”們道心崩潰，眼神頓時就慌了。

巡閱使大人，沒我們這些軍頭，難不成你有韓信之姿，能一個人直接管理大頭兵，統(tǒng)帶三千人？

收降我們，東也去得，西也去得，咱們哪里的世家不敢搶，怎么不比一個糟老頭子強(qiáng)。

“既然如此，有用的留著，沒用的掛路燈！....掛旗桿！”

別耽誤時間了，還要跟呂惠卿會盟呢，擱這瞎耽誤功夫，已經(jīng)耽誤好幾天北上行程了。

蘇轍作為近臣，也沒法清晰理解這位長官的指令。到底留誰殺誰??？

“巡閱使大人留步，把誰掛旗桿？”

“噥，這些梗梗著脖子的，既然不降，留之何益？截殺三品高官，視同謀反，不誅他們九族算我寬宏大量了！”

哦，要殺這些禁軍軍官??！喂？什么意思，他們可都是實打?qū)嵉拇笏诬姽?，每個人都有背景的。

殺了他們，那不是真要跟三衙為敵，不能這么干??！

他一個眼神，巡閱使府的一眾軍將趕緊起身求情?！罢埓髱浀断铝羧?！”

“留個屁，要我命的我還給他們官當(dāng)，那追隨我的呢，你們居然不讀孔老夫子的書。一群混賬，趕緊殺了他們，去整編人馬，真正的大軍就要來啦！”

蘇轍見李長安甩袖子就走，也顧不得形象了，提著袍子趕緊追。

“長安，殺不得，殺不得啊。這些人或是軍將子侄，或是勛貴衙內(nèi)，怎敢貿(mào)然屠戮，必結(jié)仇于世家權(quán)貴?。　?/p>

李長安本來已經(jīng)踏上了馬車，不得不停下腳步。

回過身，看著抓著自己袖子的蘇轍，“文人軟骨病犯了？我放過他們，權(quán)貴世家就能放棄韓琦追隨我？”

蘇轍搖頭，根本利益沖突，肯定是不死不休的。

“可俘虜三千，沒了軍將統(tǒng)帶，我們?nèi)绾蜗?，豈不是要帶一支亂兵？”

“你呀，書多的太多，思考卻又太少。官軍強(qiáng)，就好比狼，我留著頭狼怎么收服狼眾？廣濟(jì)軍弱，比如羊，留著一個領(lǐng)頭的正好省了咱的麻煩。你好好鍛煉鍛煉吧，一定要向你哥學(xué)習(xí)。”

說罷，甩開蘇轍的手，上了馬車。

“星白，前路已平。你是跟隨我前去滄州，還是自去找王雱，玩你的城堡戰(zhàn)爭？”

呂星白咽下牛肉干，趕緊順了一口湯茶，呃...，打了個飽嗝。

“王雱吧，你事情太多，影響我游戲進(jìn)度！給我個什么角色，別說是顧問啊，拿出去都不管用?！?/p>

李長安掏出一塊令牌，金燦燦、銀閃閃，亮晶晶。

一面金、一面銀，中間夾著塊高純玻璃。

“那就幕僚長好了，正式名稱叫兩路巡閱使府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