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痕捏著桑皮紙,手指不自覺地用力,紙角被捏得發(fā)皺,他走到輿圖前,指尖落在落馬坡的位置,眉頭擰成了疙瘩。
他不是傻子,定朔城剛丟,蘇夜剛贏了一場,按常理該謹(jǐn)慎行事,怎么會突然只帶三千人趕路?
這太不合常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可能有詐,可架不住這誘惑太大了!
蘇夜不是尋常將領(lǐng),他是坐擁橫州、乾州、蒼州等五州之地的鎮(zhèn)國公,手里握著數(shù)十萬大軍,還有衛(wèi)青、王向陽這些能臣猛將。
一旦蘇夜死在落馬坡,他麾下那些將領(lǐng)必然大亂,這些人平日里靠蘇夜壓著才沒生亂,蘇夜一死,五州之地必定四分五裂。
到時候夜無痕再聯(lián)合大凌劉邦,分兵去取乾州、橫州,用不了半年,整個北境乃至大乾中心的半壁江山,都能落到他手里!
“王爺,這消息……可信嗎?”
站在一旁的親衛(wèi)見夜無痕半天沒說話,忍不住低聲問。
“靜夜庭的消息,十成里有九成是真的,他們在北境埋了數(shù)百年的釘子,蘇夜的行蹤,瞞不過‘靜樞’的眼睛?!?/p>
夜無痕沒回頭,目光仍鎖在輿圖上。
話雖這么說,他心里還是犯嘀咕——蘇夜麾下的羅網(wǎng)也不是吃素的,怎么會讓靜夜庭把行蹤探得這么清楚?難道是蘇夜故意漏的?
他想起不久前在黑松林,蘇夜用雷澤龍騎設(shè)伏,把陰景逸的部下連同那支道兵玄冥鐵衛(wèi)吃得干干凈凈,那時候蘇夜就顯出了過人的謀略。
這次會不會又是蘇夜的計策?
可若是放棄,這機會怕是再也沒有了——蘇夜一旦和陽武關(guān)的王向陽匯合,再加上秦瓊、廉頗的援軍,夜煞軍就再也沒機會翻盤,到時候別說拿下乾州,能不能守住玉州都難說。
帳外的風(fēng)卷著雪粒打在帳簾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夜無痕深吸一口氣,將桑皮紙揉成一團,扔進銅爐里。
“去請冥魔戰(zhàn)神過來,就說本王有要事相商?!?/p>
紙團遇火即燃,很快就化成了灰燼,親衛(wèi)應(yīng)聲而去,沒半柱香的功夫,帳外就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進來的是夜墨寒,他身上還穿著那套暗黑色的墨龍鎧甲,只是鎧甲的肩甲處多了道新的裂痕——那是上次被王向陽的罡氣所傷,還沒來得及修補。
他手里握著幽冥血戟,戟尖的血銹還沒擦干凈,臉上的皺紋比上次見時又深了些,連鬢角的白發(fā)都多了幾縷。
“王爺找老夫來,是為了蘇夜的事?”
夜墨寒剛站穩(wěn),就開門見山地問,他在營里也聽到了些風(fēng)聲,說靜夜庭探到了蘇夜的行蹤,只是沒想到夜無痕會這么快找他。
“伯父,靜夜庭探到,蘇夜如今只帶了三千玄武禁衛(wèi),在落馬坡扎營,糧草也不多?!?/p>
夜無痕點了點頭,示意親衛(wèi)都退出去,帳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夜墨寒的目光頓了頓,落在夜無痕臉上。
他跟著夜無痕父親征戰(zhàn)的時候,夜無痕還只是個跟著軍營跑的孩子,如今這孩子長大了,眼神里的野心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像當(dāng)年的老夜王——為了大業(yè),什么都能舍。
“王爺是想讓老夫去落馬坡?”
夜墨寒的聲音很沉,帶著幾分沙啞,他心里跟明鏡似的,夜無痕若是真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不會找他這個“傷號”,只會派趙匡胤或者趙風(fēng)云去。
可趙風(fēng)云剛丟了定朔城,損兵折將,趙匡胤還在靖邊城跟海無量耗著,能調(diào)動的,也就只有他這個“夜煞軍第一大將”了。
更重要的是,蘇夜身邊有玄武——那個能硬抗李存孝的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守御功夫天下聞名。
夜無痕讓他去,明著是讓他“擒賊擒王”,暗地里怕是打著“成則拿下蘇夜,敗則用他的命拖蘇夜幾日”的主意。
畢竟他是夜家的老人,若是死在落馬坡,既能激起夜煞軍的士氣,又能給夜無痕爭取調(diào)兵的時間,怎么算都不虧。
“伯父,這是咱們唯一的機會,蘇夜一死,五州大亂,到時候咱們就能……”
夜無痕被他問得愣了一下,隨即避開他的目光,走到帳邊撥了撥銅爐里的炭火。
“老夫知道?!?/p>
夜墨寒打斷他的話,聲音里沒什么情緒。
“老夫跟著夜家四十多年了,從你祖父打天下,到你父親守玉州,再到你如今想南下,老夫沒說過一個‘不’字。”
他抬手摸了摸鎧甲上的裂痕,那裂痕里還嵌著當(dāng)年在北境草原征戰(zhàn)時留下的沙塵。
那時候他才二十多歲,騎著黑馬,手持幽冥戟,跟著老夜王在草原上殺了三天三夜,把草原部落的可汗都挑落馬下。
回來的時候,鎧甲上的血能滴成線,可那時候他不怕,因為老夜王會拍著他的肩說:“墨寒,辛苦你了,夜家不會忘了你?!?/p>
可現(xiàn)在,夜無痕連句“辛苦”都沒說,只想著讓他去送命。
夜墨寒輕輕嘆了口氣,藏著四十多年的風(fēng)霜——有早年征戰(zhàn)的傷痛,有守護夜家的執(zhí)著,還有如今被當(dāng)作棄子的寒涼。
“王爺放心,老夫這就去點兵,只是老夫老了,手腳不如當(dāng)年利索,若是沒能拿下蘇夜,還請王爺……別遷怒于營里的老弟兄?!?/p>
他看向夜無痕,眼底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伯父放心,若是事成,夜家定會記你大功?!?/p>
夜無痕沒想到他會這么痛快答應(yīng),一時竟有些語塞,只含糊地點了點頭。
“大功就不必了?!?/p>
夜墨寒轉(zhuǎn)身,幽冥戟在地上拖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希望老夫的這條命,能幫夜家更進一步吧?!?/p>
帳簾在他身后落下,將夜無痕的目光擋在里面。
夜墨寒走出帳外,迎面吹來的寒風(fēng)帶著雪粒,打在他的老臉上,竟沒覺得有多冷。
他抬頭看向東方,天快亮了,遠處的陽武關(guān)城墻在微光里顯出模糊的輪廓,城墻上的“王”字大旗還在飄著——那是王向陽的旗幟,也是他上次慘敗的地方。
“將軍,要備些干糧嗎?”
他走到自己的營帳前,帳外的親兵見他回來,連忙上前。
“不用了,去點三千血夜重騎和五千精銳夜煞鐵騎,半個時辰后,在營外集結(jié)。”
夜墨寒?dāng)[了擺手,聲音很輕。
親兵愣了一下,血夜重騎是夜墨寒一手帶出來的,是夜煞軍里最精銳的重騎兵,人馬俱甲,沖擊力極強,當(dāng)年在草原上,五千血夜重騎就能沖散三萬草原騎兵。
可這次去落馬坡,若是真有埋伏,這三千重騎怕是連沖都沖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