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不得絲毫喘息,所有人都在往前奔,神經(jīng)早已麻木。奎勒河邊公路上,尸體橫七豎八倒在路邊,沿著河岸窺去,在稀疏火把照射間,幾匹失去主人的戰(zhàn)馬低頭啃食嫩草。
戰(zhàn)爭到了今日,已經(jīng)是讓人麻木的事情。
陸北隨著同袍一起追擊,乘勝追擊。
前方槍聲稀疏,路上倒下的日軍尸體還在往前鋪就,這代表騎兵隊追的一往無前,日軍逃的沒法組織任何陣型。精銳如關東軍,無法組織起防御陣型就是如此,成為騎兵刀下亡魂。
一直追,在路上的時候。
前方騎兵斥候返回匯報,稱騎兵隊已經(jīng)乘勝追入奎勒河鎮(zhèn),那一小股日軍猶如無頭蒼蠅似的,盡數(shù)被斬殺殆盡。固守在奎勒河鎮(zhèn)的偽滿警察部隊投降,在剩下一小撮日軍逃入鎮(zhèn)子里的時候,偽滿警察跑的比他們還快。
在偽軍眼中,能夠讓日軍被打的丟盔棄甲倉皇而逃,注定是他們望塵莫及的敵人,在得知是抗聯(lián)騎兵部隊后,更是索性投降。
現(xiàn)在不用追了,陸北下令整隊,讓騎兵斥候向北偵察。
往北有一條公路,直到大楊樹鎮(zhèn),那是日偽軍在大興安嶺東麓地區(qū)一個很重要的據(jù)點,為此日寇修筑了一段鐵路,專門從當?shù)剡\輸木村和礦產(chǎn)。
舉著火把,五支隊進入奎勒河鎮(zhèn)。
安排崗哨和各部隊住宿之后,已經(jīng)是黎明時分,好在當?shù)厝罕娫敢庾尶孤?lián)借住,但人員尚多,不少戰(zhàn)士只能在老百姓家的屋檐下打個地鋪休息。
烏爾扎布完成任務向陸北匯報,此次追擊擊斃日軍八十余人,俘虜偽滿警察兩百余人,以及日軍傷員數(shù)名。繳獲槍支兩百余條,機槍八挺,重機槍一挺,迫擊炮數(shù)門,彈藥皆多。
據(jù)偽滿警察俘虜交代,他們原本是嫩江縣偽滿警察局機動武裝大隊,這是日偽設立的地區(qū)治安部隊,主要用于討伐抗日武裝。跟陸北猜測的一樣,的確是嫩江縣之敵。嫩江縣已經(jīng)由關東軍第十師團一部接替駐防,以震懾當?shù)鼗顒拥目孤?lián)武裝。
他們在前些日子的確駐扎在大楊樹鎮(zhèn),但臨時接到命令南下進入奎勒河鎮(zhèn),于昨日中午時分抵達。大楊樹鎮(zhèn)目前只有當?shù)厝哲娛貍潢?,還有編練的一支偽滿警察討伐隊,兵力在四百余人左右,且構(gòu)筑有完備工事。
聽完當?shù)厍閳笾螅懕毕萑氤了肌?/p>
烏爾扎布還跟陸北說了件趣事:“我們攻入鎮(zhèn)子的時候,宋營長率領一營趕到管制看押俘虜,在俘虜中有幾個記者,現(xiàn)在正跟他們拍照片留念呢!”
“他搞什么鬼玩意兒?”
呂三思拍打陸北的肩膀,將話題插過去:“現(xiàn)在敵人肯定有了防備,如果強攻的話一時半刻攻不下,駐守在嫩江的第十師團增援趕到,我軍照樣會被擋在甘河河畔。
通往大楊樹鎮(zhèn)要過甘河,咱們當時就是從這里過來的,冬天封凍還好,可現(xiàn)在要快速過河很困難。”
“你的意思呢?”
“拋棄輜重,從山里走,避開敵人?!?/p>
遲遲無法做出決定,甘河流域的地形很詭異,東側(cè)是低矮的丘陵較為平坦,有多個聚集村,但西側(cè)則是原始森林。日寇伐木主要就是從東側(cè)丘陵山林伐木,為此修了好幾條公路,但是西側(cè)了無人煙。
之前馮志剛率領部隊遠征,就是從東側(cè)過去的,陸北沒有選擇和他走同一條路線,就是因為要過甘河,部隊處于日偽軍眼皮子底下。
見陸北猶豫不決,呂三思說:“你已經(jīng)有決斷,為何還要問我?”
陸北釋然一笑:“強渡甘河沒指望,自然是不會強渡的,那就只有拋棄輜重鉆老林子了。”
“我去找當?shù)鼐葒鴷呢撠熑?,看看能不能聘請一位獵戶當我們的向?qū)?,他們對山里熟悉。?/p>
“嗯。”
這時,義爾格從外面跑進來,身后還跟著一位身材矮小的少女,走進來蹦蹦跳跳。
這才幾分鐘不見,他從哪兒拐來的女娃兒?
正欲批評幾句,那少女用生澀的漢話給幾人問好,陸北定睛一看,是鄂倫春部落蓋山首領的閨女。他們不是進山躲避偽滿政府的征召,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支隊長,看這是誰?”
陸北問:“小梅,你咋在這兒?”
“我叔叔得病了,他們下山買藥來的。”義爾格脫口而出。
好吧,甭找向?qū)Я?,這里就有現(xiàn)成的。
小梅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幾位部落里的獵手和她相伴而來,得知是五支隊在這里和日偽軍作戰(zhàn),她便向路過的戰(zhàn)士詢問自己的兄長義爾格。
將幾人請進來,陸北問:“蓋山兄弟得了什么???”
“砍頭瘡?!?/p>
陸北不太明白這種病,長瘡就長瘡,咋還砍頭了?
一旁的呂三思有些憋不住,因為陸北總是在不經(jīng)意的地方露出那雙清澈愚笨的眼神,活脫脫一個大少爺。經(jīng)過呂三思的解釋,那是一種長在脖子的瘡,發(fā)炎化膿后生出膿包,又因為常常長在脖子上,對窮人來說無異于砍頭,得了這種病基本就宣告死亡。
總得來說,還是窮病。
“咋治?”
呂三思說:“好治,劃開口子放膿血,清洗傷口吃點消炎藥,靜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窮老百姓沒錢買藥吃才說是砍頭瘡,又不是得了真的會砍頭?!?/p>
這好辦,隊伍里就有消炎藥,呂三思帶小梅去找衛(wèi)生員,讓她幾片磺胺,回去后用消毒后的小刀將膿血放出,清洗傷口后撒上磺胺粉,每天勤快些換藥即可。
有種說不出的割裂感,僅僅是一個膿瘡,就沾上砍頭這個詞,陸北很是難受。
義爾格用鄂倫春語跟幾位隨行獵手轉(zhuǎn)達,得知頭人的病可以醫(yī)治欣喜不已,那甚至都不需要去醫(yī)院,在這個時代,磺胺依舊是當之無愧的靈丹妙藥。
說起需要向?qū)ш犖榇┻^山林,幾位鄂倫春獵手欣然答應,就算抗聯(lián)沒辦法治好蓋山的病,他們也愿意當抗聯(lián)的向?qū)?。陸北拿來地圖讓他們看,后者擺擺手說看不懂,只是前往鄂倫春旗地區(qū),又不是去爪哇島,看什么地圖,爺們兒不識字,更認不出蚯蚓般的曲線。
拿到藥,小梅差點要給陸北幾人磕頭,好說歹說才給勸起來。
義爾格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兄妹兩人攀談說起最近這段時間的新鮮事,小梅對義爾格很是羨慕,包括那幾位獵手,他們沒有義爾格當初的勇氣,選擇離開部落跟隨抗聯(lián)出山。
小梅問義爾格,加入抗聯(lián)這么久,當了什么官,管多少號人。
后者尷尬不已,作為五支隊兵齡甚至占據(jù)前兩百位的老兵,這小子既沒有當官,手里除了兩匹馬外,誰都不聽他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