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臻的臉色慘白如紙,死死盯著尸水河中游弋的猙獰黑影。
那些本該蟄伏在湖泊中的尸鱷,此刻竟成群結隊地在渾濁的河水中巡游。
鋒利的背鰭劃開水面,暗綠色的鱗甲在血色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不對勁……“彭臻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蕭天絕在此十年都相安無事,我們一來這些畜生就堵住了退路?!?/p>
楚瑤握劍的手微微發(fā)顫,劍穗上的鈴鐺無聲搖曳。她看見最近的尸鱷突然轉頭,腐爛的眼眶里跳動著幽綠的磷火。
“難道……“彭臻突然倒吸一口涼氣,后背滲出冷汗,“難道外界的尸仙來了?這是要甕中捉鱉!“
河面突然炸開一團水花,六階尸鱷龐大的陰影在水下若隱若現(xiàn)。楚瑤的瞳孔驟然收縮,她分明看見那怪物嘴角掛著腐肉,利齒間還卡著半截修士的玉帶。
“走!“彭臻猛地拽住楚瑤衣袖,“回清幽谷!現(xiàn)在!“
楚瑤點點頭,兩人返回途中,彭臻伸手入腰間,摸出傳訊玉珠,靈力注入,微光泛起,他迅速刻下幾行字字跡:
「尸水河有變,尸鱷群封鎖退路,魯元隕落,切勿出陣!」
……
尸山深處,九幽鎖靈陣。
喬幼薇立于陣眼之中,黑袍獵獵,蒼白的手指輕輕捏住飛來的玉珠。
她垂眸掃過彭臻的傳訊,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妖異的弧度。
“那些尸鱷離開了巢穴?”她低低一笑,聲音沙啞而嫵媚,“那豈不是說可以去探探……”
此時的喬幼薇被心魔所操控,周身魔氣繚繞,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妖媚。
雖然喬幼薇的兩個人格,都對彭臻言聽計從,但魔化的喬幼薇性格明顯更加叛逆。
讓她老老實實地龜縮在九幽鎖靈陣之中,那是絕無可能。
片刻之后,喬幼薇立于尸水河畔不遠處的湖泊邊緣,琥珀色的水面映照著她蒼白的面容。
她黑袍輕揚,周身繚繞的魔氣在水面投下扭曲的倒影。
“有趣……“她輕啟朱唇,神識如潮水般探向湖底,卻在觸及水面的瞬間被某種力量消弭于無形。
這看似平靜的湖水,竟能隔絕金丹修士的神識探查。
難怪魯元會被偷襲……
喬幼薇素手輕揚,一蓬黑砂自袖中灑落。
砂粒間血光隱現(xiàn),正是她的本命法寶“陰雷砂“。
砂粒觸及水面的剎那,驟然爆發(fā)出數(shù)十道血色雷霆,將整片水域映照得猩紅刺目。
湖面依舊平靜如鏡,連一絲漣漪都未泛起。
喬幼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作為精通煉尸之道的修士,她最清楚不過——但凡煉尸之物,絕無可能對雷霆之力毫無反應。
眼前這番景象,只能說明盤踞在此的尸鱷確已傾巢而出。
她輕笑一聲,縱身躍入水中。
尸水粘稠如蜜,卻不妨礙她如游魚般下潛。百丈之下,湖底竟出奇地干凈——沒有尸骸,沒有寶物,甚至連水草都沒有,只有光禿禿的黑色巖石。
喬幼薇微微蹙眉,金丹期的神識如潮水般掃過每一寸湖底,忽然,她察覺到一絲異樣的氣息。
在湖底最邊緣的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洞口靜靜敞開,僅容一人勉強鉆入。她游近洞口,神識探入其中,隨即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里面竟沒有水,而是一個干燥的空間。
她毫不猶豫地鉆了進去。
——然后,她站在了“地板”上。
喬幼薇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是堅硬的石板,而剛剛鉆進來的洞口,此刻竟像是開在地面上,下方就是那汪尸水潭。她眨了眨眼,忽然意識到——這里的空間感知是顛倒的。
“有趣?!彼浇俏P,魔氣繚繞的眸子掃視四周。
這是一座巨大的石室,每一塊石頭都大得驚人,顯然不是為人族所建。
她邁步向前,腳步聲在空曠的地下回蕩,很快,她找到了向上的臺階——每一級都高得離譜,凡人怕是連爬都爬不上去。
不過,對金丹修士而言,這不過是輕輕一躍的事。
她沿著臺階一路飛遁,奇妙的是,隨著她的上升,原本顛倒的感知逐漸恢復正常。
當她終于來到大殿出口時,巨大的石門虛掩著,一縷天光透入,伴隨著清新的空氣和青草的芬芳。
喬幼薇面露一絲好奇,便打算離開石殿,去外面看看。
“我勸你不要出去?!币坏赖统辽硢〉穆曇敉蝗辉谒砗箜懫?。
喬幼薇心中一凜,她緩緩轉身,黑袍無風自動。
殿內陰影處,一道身影漸漸浮現(xiàn)——那是個身披金色袈裟的僧人,面容祥和,眉心一點朱砂,周身佛光流轉,仿佛真佛降世。
喬幼薇凝視著眼前這位寶相莊嚴的僧人,心中警兆驟起。那看似純凈的佛光之下,分明涌動著與她同源的尸仙氣息。
更令她心驚的是,對方的氣息如淵似海,竟讓她這個金丹修士完全看不透深淺。
“外面便是世人追尋的白虎遺藏,“玉成子雙手合十,聲音溫潤似水。
他轉身時袈裟輕揚,露出腰間一枚青銅鈴鐺,其上銘刻著古老的鎮(zhèn)尸符文。
對于同為尸仙的喬幼薇,玉成子并不打算隱藏自己的身份。
見喬幼薇仍在遲疑,玉成子輕嘆一聲:“若那白虎妖圣歸來,你我這點修為,怕是不夠它塞牙縫的,還是快些離開吧……“
說罷徑直朝石室深處行去。喬幼薇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兩人來到石室底部,玉成子毫不猶豫躍入那口“井“。
喬幼薇緊隨其后,在穿越水面的剎那,天地再次倒轉。當他們破水而出時,已懸浮在琥珀色的湖泊之上。
鬼方秘境的昏暗天空之下,玉成子周身佛光流轉,給喬幼薇一種深不可測的壓迫感。
她暗中催動神識探查,卻發(fā)現(xiàn)對方修為如霧里看花,比之謝滄行還要高深莫測。
“方才你所見的,既是白虎秘境,亦是另一個世界?!坝癯勺犹种赶蛱摽?,“諸天萬界如氣泡相疊,小界易被大界吞噬,而大界膨脹到極致,終將破滅?!?/p>
喬幼薇瞳孔微縮:“你是說……我們這方世界也會毀滅?“
“自然?!坝癯勺诱菩母‖F(xiàn)一朵青蓮,蓮瓣開合間映出萬千世界幻影,“一切存在皆如夢幻泡影,當真靈出走,祥瑞不現(xiàn),便是大劫將至的征兆?!?/p>
喬幼薇眉頭一皺:“我聽聞五十年前東海之上有一座妖神島,島上有一頭真麒麟,后來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消失……莫非便是真靈出走?”
玉成子雙手合十面露出悲天憫人之色:“真靈出走,的確是危險征兆,不過從真靈走到世界毀滅至少相隔上千年……”
……
鬼方秘境。
鉛灰色的天穹低垂,仿佛要將這片死寂的大地壓垮。
然而在這昏暗之中,卻有一道璀璨佛光破云而出,金蓮朵朵綻放,將整個秘境映照得忽明忽暗。
玉成子雙手合十立于佛光之中,衣袂無風自動。他的聲音時而如洪鐘大呂,震耳欲聾;時而又似游絲細語,飄渺難尋:“凡俗之人,壽不過百;筑基修士,兩百春秋;金丹真人,五百寒暑。縱是元嬰老怪,窮盡延壽之法,亦難逾千年之限。若得化神之境,尚可飛升遁世,任他天地傾覆,劫火焚天......“
話音忽轉凄厲:“唯我尸仙一道,雖得長生久視,卻難破境界桎梏。終將困守此界,隨天地涅槃而灰飛煙滅!“
喬幼薇急切追問:“那該如何是好?“
玉成子眼中金芒暴漲:“自當在世界涅槃前覓得生路!此界便是通往外域之橋,豈容外人染指!“
佛蓮驟然閉合,待再現(xiàn)時,已至清幽谷中。
清幽谷內,?;瓴輷u曳生姿,冥霜花幽光點點,將整座山谷化作一片妖異花海。
玉成子立于半空,面上厭惡之色愈濃:“本欲引爾等修習尸仙大道,不想竟將此地糟踐至此等污穢模樣!“袖袍一揮,狂風驟起:“外界螻蟻,合該盡數(shù)誅絕!“
花海中央,謝滄行持劍而立,周身劍氣凝而不發(fā)。
身后楚瑤,彭臻,蕭天絕與其族人遠遠躲避,嚴陣以待。
整座山谷的空氣仿佛凝固,只待一線契機,便要爆發(fā)出驚天之戰(zhàn)。
玉成子雙手合十,佛光大盛,元嬰期的威壓如山岳般傾軋而下他抬掌一按,虛空凝出一只百丈佛印,裹挾著腐魂蝕骨的無邊煞氣朝謝滄行當頭拍落!
彭臻,楚瑤,蕭天絕同時變色,這一掌之威也將他們囊括在內!
當真是要一掌拍死,一個不留。
“區(qū)區(qū)金丹,也敢——“玉成子出言譏諷,話音未落。
謝滄行蓄勢待發(fā)的癲狂劍意如決堤洪水轟然爆發(fā),玄機劍竟發(fā)出龍吟般的顫鳴。
玉成子瞳孔驟縮,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元嬰威壓被某種更古老的劍意生生撕碎。
劍光起處,佛手崩解。
謝滄行的身影驟然模糊,化作漫天殘影。劍勢如醉似狂,似癲似仙,時而如潑墨揮毫般肆意,時而又似白虹貫日般凌厲。
鐵劍破空之聲連綿不絕,竟在山谷中激蕩出一曲狂放不羈的劍歌。
玉成子的法袍瞬間綻開數(shù)十道裂口,衣袂翻飛間,鮮血飛濺,皮開肉綻。
劍鋒所過之處,血肉翻卷,白骨森然,可他卻仍屹立不倒。
“不可能!”玉成子怒喝一聲,雙掌合十,剎那間佛光大盛,金蓮自虛空中綻放,刺目金光如萬千利刃,直逼謝滄行而去。
謝滄行不閃不避,任由佛光穿透身軀,手中忘機劍已破空斬落!
“嗤——!”
劍鋒入肉的悶響中,鮮血噴涌,玉成子的頭顱高高飛起??蛇€未等落地,那無頭身軀竟已大步上前,一把接住頭顱,往頸上一按!
血肉蠕動間,傷口飛速愈合,而四周鬼方秘境的尸氣如潮水般涌來,化作源源不斷的生機,灌入他的身軀。
“謝前輩小心!”楚瑤急聲喊道,“他在吞噬秘境尸氣,根本斬不死!”
玉成子冷笑一聲,七竅中溢出森然黑氣,與佛光交織,詭異而可怖。
“謝前輩!看他的胸口,那琈玉,才是他的致命弱點!”彭臻的喊聲在山谷中炸響。
謝滄行目光一凜,正見玉成子胸口處一朵青蓮徐徐轉動,將四周尸氣盡數(shù)吞納,轉化為精純法力。
那青蓮每轉一圈,玉成子身上的傷勢便愈合一分,連帶著佛光也愈發(fā)熾盛。
“原來如此......“謝滄行抹掉了嘴角的溢血,佛光灼燒的傷痕在他身上縱橫交錯,但他的眼神卻比先前更加癲狂。
他咧嘴一笑,染血的牙齒在金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森然:“那就——斬!“
話音未落,他身形驟然模糊,手中忘機劍迸發(fā)出刺目寒芒。
這一劍,毫無花巧,卻快得連佛光都來不及阻擋!劍光如銀河傾瀉,直貫玉成子胸口!
“咔嚓——“
青蓮應聲而碎。
玉成子臉上的冷笑驟然凝固。佛光燦燦的金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皮肉塌陷,轉眼間竟化作一具森然枯骨!
“贏了......“謝滄行踉蹌后退,長劍拄地才勉強站穩(wěn)。他渾身浴血,氣息萎靡,但眼中卻帶著暢快的笑意。
尸仙前輩敗了???
喬幼薇見勢不對,臉色驟變,轉身就逃!
“妖女!休走!“楚瑤怒喝一聲,正要追擊,卻被彭臻一把拽住:“等等!先別追!“
楚瑤一愣,順著彭臻的目光看去——只見謝滄行死死盯著那具一身佛袍的枯骨,握劍的手青筋暴起。
“不對勁......“彭臻聲音沙啞。
下一瞬間,玉成子空洞的眼窩中燃起兩點金色佛火,腳下浮現(xiàn)出一朵巨大的青蓮,蓮瓣層層綻放,將他托舉其中。
“十方地藏,不滅金身?!吧硢〉穆曇魪恼趶驮暮韲道飻D出,玉成子周身佛光暴漲,形成一個金色光罩。青蓮每轉動一圈,他身上的血肉就恢復一分,轉眼間已重現(xiàn)人形。
謝滄行目光一凝,試探性的揮出一劍斬向玉成子周身的佛光,劍氣撞在光壁上發(fā)出清脆的錚鳴,卻連一絲裂痕都沒能留下。
“走!“他突然轉頭對楚瑤喝道,“立刻離開這里!“
楚瑤還未來得及反應,彭臻已經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聽他的!“兩人轉身就離開了清幽谷。
“我也走!”蕭天絕跟隨而去。
玉成子雙手結印,地藏王菩薩的虛影在佛光中若隱若現(xiàn)。
他的雙腳始終與青蓮相連,無法移動分毫,自然也就不能阻攔三人離去。
謝滄行橫劍當胸,劍鋒上開始凝聚起一點刺目的寒芒,寒芒越聚越盛,仿佛要將周圍的光線都吞噬進去。
他體內的真氣瘋狂涌動,經脈因承受不住而隱隱作痛,但他仍咬牙堅持,將畢生修為盡數(shù)灌注于這一劍之上。
玉成子立于青蓮之上,佛光籠罩,面容慈悲中透著一絲詭異。
他低誦佛號,地藏虛影緩緩抬手,似要鎮(zhèn)壓一切反抗。
謝滄行眼中血絲密布,他渾身真氣逆沖,經脈寸寸炸裂,劍鋒上的寒芒驟然暴漲,竟隱隱泛出血色。
“破!“
他化作一道血色劍光,帶著玉石俱焚的氣勢直沖佛光屏障。
這一刻,在他眼中已無生死,無勝敗,唯有那必須斬破的桎梏!
剎那間,劍氣與佛光激烈碰撞,刺目的光芒炸裂開來,整座清幽谷都在震顫!
而就在這驚天動地的交鋒中,楚瑤三人的身影已徹底消失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