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藥王谷內(nèi)黑霧翻涌、殺機(jī)四伏,追魂樓魔修暴起發(fā)難,凌雪瑤與錢雨棠伺機(jī)而動欲做黃雀之時,彭臻選擇了撤離。
什么鎮(zhèn)派之寶,什么丹樞靈火,再大的機(jī)緣也得有命享用才行。
這潭水太深太渾,還是不要摻和為妙……
他收斂周身氣息,如同游魚般悄無聲息地逆著涌動的人潮,竭力遠(yuǎn)離風(fēng)暴中心,朝著谷口的方向疾退。
一路上,但見靈光爆閃,兵刃交擊,怒喝與慘叫聲不絕于耳,他卻目不斜視,果斷退出山谷。
不多時,彭臻便離開了那令人窒息的黑霧范圍,藥王谷的入口已然在望。
然而,谷口的景象卻讓他目光微微一凝。
只見那里竟零散地站著不下十位金丹修士,男女老少皆有,服飾各異,顯然分屬不同門派乃至散修。
他們并未進(jìn)入谷內(nèi)摻和那場亂戰(zhàn),反而像是早已約好一般,聚集于此,彼此間保持著一種警惕而微妙的距離。
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探究與凝重,齊刷刷地望向剛從黑霧中脫離出來的彭臻。
一位身著青陽宗道袍、面容儒雅的中年修士上前半步,率先開口,語氣急促地問道:“這位道友請留步!谷內(nèi)情況如何?”
彭臻停下腳步,迅速掃視了一圈眾人,目光忽然在人群中定格。
那是一個身穿月白袈裟的美貌女尼,清麗絕俗的容顏和眉心一點淡淡的朱砂,讓她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出塵。
正是喬幼薇。
見她也在人群之中,彭臻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皺。
這些人并非與他一樣真心選擇明哲保身,不過是因為谷中形勢過于混亂險惡,這才暫且抽身退出,實則是想蟄伏于此,等待塵埃落定之際,再行那趁亂摘桃之舉。
說到底,無一人是真正愿意放棄機(jī)緣的。
這其中也包括喬幼薇。
思索片刻后,彭臻沉聲道:“里面早已亂成一鍋沸粥。濃稠黑霧不僅能隔絕視線,連神識也難以穿透。只聞四處皆是廝殺之聲,法寶轟鳴、慘叫不絕,打得是天昏地暗?!彼捳Z微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喬幼薇,語氣加重了幾分,“依我之見,諸位還是莫要存著在此撿便宜的心思為妙。此番爭奪,已有元嬰老祖級人物插手其中,絕非我等金丹修士可以摻和。及早離去,方是上策?!?/p>
若換作旁人,他根本懶得多費(fèi)唇舌,只因喬幼薇也在人群之中,這才破例出言相勸。
此時,只見喬幼薇雙手合十。她眼簾微抬,聲音清冷平和,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彭施主言之有理,然則我等聚集于此,并非為覬覦外物,實是不忍魔焰囂狂、至寶蒙塵。若能以微薄之力護(hù)持正道,阻遏邪佞,便是盡了本分。”
周圍其他修士聞言,仿佛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紛紛正氣凜然地出言附和:“凈璃法師所言極是!”
“吾輩所為,不過是為護(hù)持正道,豈是為了私利?”
彭臻心中微微一嘆,這群人嘴上說著“除魔衛(wèi)道”、實則各懷心思,既然勸不動,那就不勸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喬幼薇,隨后拱手道:“既然諸位道友心意已決,都要在此‘衛(wèi)道’,那彭某就不便再多言了。諸位……好自為之,告辭?!?/p>
說罷,他毫不拖泥帶水,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迅疾的流光,遠(yuǎn)離了這是非之地。
就在彭臻離去后不久,谷內(nèi)那令人心悸的轟鳴聲陡然變得更加密集和狂暴,顯然爆發(fā)了更為激烈的戰(zhàn)斗。
不過片刻,兩道略顯狼狽的身影便從翻滾的黑霧中驚慌失措地逃竄出來。
正是一白一青兩名女修,她們衣襟上染著血跡,臉色蒼白,嘴角還殘留著未擦干的血痕,眼中充滿了恐懼。
谷口仍在觀望的眾人立刻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急聲問道:“里面怎么樣了?!”“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那白衣女子驚魂未定,喘著粗氣道:“是追魂樓!他們好幾個金丹真人聯(lián)手,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然真的奪走了藥王鼎!他們……他們馬上就要出來了!我們快跑吧,那些人殺紅了眼!”
這番話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冷水,瞬間讓在場眾人炸開了鍋!
恐懼迅速被貪婪所取代——追魂樓的金丹修士得了重寶,此刻必然也是強(qiáng)弩之末,這不正是天賜的搶奪良機(jī)?
“除魔衛(wèi)道”的口號此刻顯得無比真實,眾人紛紛祭出法寶,埋伏在谷口兩側(cè),屏息凝神,準(zhǔn)備做那得利的漁翁。
果然,沒過多久,五六名身著黑袍、氣息明顯紊亂的追魂樓魔修倉促地沖出谷口。
“動手!”
不知誰喊了一聲,埋伏的眾修士頓時一擁而上,各式法術(shù)、飛劍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
那群黑衣魔修本就消耗巨大,又遭突襲,瞬間被打得措手不及,護(hù)體靈光破碎,慘叫連連,頃刻間便岌岌可危。
就在眾人以為即將得手之際,一股恐怖至極、宛如天傾的元嬰威壓如同萬丈山岳,裹挾著最純粹的毀滅意志,轟然自天穹壓下!
“一群不知死活的螻蟻,也敢染指本尊之物!”
追魂魔尊那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fēng)刮過,響徹每一個人的神魂深處。
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方才還氣勢洶洶的眾修士瞬間如墜冰窟,神魂戰(zhàn)栗,連掙扎的念頭都難以升起。
想跑,但已經(jīng)太遲了。
元嬰之怒,豈是兒戲?
追魂魔尊的身影如魔神般降臨,他漠然地凌空一掌按下。
剎那間,天地靈氣仿佛被抽空,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幽冥巨掌,掌紋間有無盡怨魂哀嚎,帶著碾碎一切的死亡氣息,覆蓋了整個谷口!
“不——!”
絕望的慘叫戛然而止。
巨掌落下,大地劇震,出現(xiàn)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掌印坑洞。
掌印邊緣,血肉模糊,殘肢斷臂與破碎的法寶混雜在一起,如同煉獄屠場。
剛才還生龍活虎的十余名金丹修士,在這一掌之下,形神俱滅,化為齏粉!
追魂魔尊轉(zhuǎn)頭看向那幾名狼狽不堪、幾乎站不穩(wěn)的手下,沉聲喝問:“東西呢?到手了嗎?”
只見幾名黑衣魔修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充滿了恐懼與委屈:“尊……尊上!屬下無能!東西……東西被那‘血菩薩’截胡了!她突然殺出,搶走了寶物,還……還故意誣陷,說是我等成功奪得了藥王鼎,將黑鍋扣在我們頭上,引來圍攻!”
“什么?!廢物!”
追魂魔尊聞言,周身魔氣轟然暴走,恐怖的怒意讓天地都為之失色。
他精心布局,甚至親自牽制了云丹老祖,最后竟為他人做了嫁衣!
……
藥王谷。
谷口之外。
巨坑深陷,血泥混雜交織,殘肢斷骸散落四處,儼然一副修羅屠場之景。方才那場單方面的殺戮,幾乎瞬息之間便已終結(jié)。
塵泥與血污之間,碎屑忽地簌簌而動。一道身影緩緩自污濁中站起,身形清晰起來——是位女子。
她原本一襲月白法袍已被撕裂得不成形狀,僅能勉強(qiáng)蔽體。
可破碎衣料之下的身軀,卻瑩潤如玉、毫發(fā)無傷,仿佛之前的駭人沖擊于她不過一陣微風(fēng)。
她乃尸仙之體,肉身不腐不滅。
更修煉了《地藏王本愿經(jīng)》。
只要雙足踏地,便能引動九幽地元,循環(huán)不息,幾近不死。
她抬首遠(yuǎn)眺,天際魔氣余跡未散,追魂魔尊早已鴻飛冥冥。
她心頭凜然,不禁暗忖:金丹與元嬰,雖只一境之隔,竟有如天淵之別。
這些伏尸于此的,無不是名動一方的金丹真人,卻在元嬰老祖舉手投足間神魂俱滅,如芻狗般不堪一擊。
想到此處,她更覺彭臻當(dāng)時果斷撤離是何等明智。
這山谷已是元嬰級較力的殺局,稍一遲疑,便是萬劫不復(fù)。
她收斂心神,感應(yīng)到四周仍未散盡的肅殺之氣,深知此地不可久留。
當(dāng)下不再猶豫,周身泛起一層渾厚土芒,身形倏地模糊,化作一道貼地疾掠的遁光,悄無聲息地沒入遠(yuǎn)處蒼茫林海之中,蹤跡全無。
……
數(shù)十里外,流云仙城。
這座城池規(guī)模宏大,修士往來如織,乃是方圓萬里內(nèi)最大的修士聚集之地。城中各類商會、酒肆、客棧、丹閣林立,靈氣充沛,信息繁雜,熱鬧非凡。
彭臻自藥王谷離開之后,便第一時間抵達(dá)此城。
他計劃在此乘坐云舟離去,結(jié)束此番行程。
此次參加藥王谷煉丹大會,他不僅煉丹技藝有所精進(jìn),更確認(rèn)了自己所煉“北冥丹”藥效無誤,可謂收獲頗豐,不虛此行。
然而當(dāng)他進(jìn)入仙城,直奔云鹿臺準(zhǔn)備購票時,卻被告知臨時接到通知,所有云舟起降均已暫停。
流云仙城乃藥王谷所屬,如今藥王谷發(fā)生如此大事,封鎖離城途徑,也在情理之中。
彭臻心念電轉(zhuǎn):既然云舟不得乘坐,若直接御空飛行、強(qiáng)行遁走,是否可行?
但他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
金丹修士的神識覆蓋不過五十里,而元嬰修士的神識卻可達(dá)百里以上。
整座流云仙城及其周邊百里,皆在元嬰老祖的神識籠罩范圍之中。
萬一藥王鼎當(dāng)真失竊,甚至落入某位金丹真人之手,元嬰老祖必定全力搜查。
首要目標(biāo),便是仙城之外所有金丹期修士——一旦被其神識鎖定,誰也逃脫不得。
相反,若藏身于這座仙城之中,借數(shù)十萬人氣息掩蓋自身,便如一滴水匯入大海,縱是元嬰老祖,也難輕易識辨。
可若貿(mào)然出城,極有可能被攔下盤查。
若遇上云丹老祖,尚可辯解一番;若是撞見那位魔門的追魂魔尊,恐怕對方根本不多言語,直接殺人取物,再搜儲物袋。
思前想后,彭臻認(rèn)定:留在流云仙城中,才是眼下最安全的選擇。
既然自己未曾取得藥王鼎,不如以靜制動,靜待風(fēng)波平息。
于是他收斂氣息,神色從容,信步走向流云坊市,仿佛只是一名尋常訪客,漫無目的地游歷這座繁華仙城。
……
聞風(fēng)閣茶館內(nèi),人聲浮動,茶香氤氳。
彭臻剛在靠窗處坐下,點了一壺清心茶,還未來得及飲,便聽得四周議論紛紛,所言皆與藥王谷之變相關(guān)。
“……你可聽說了?藥王鼎當(dāng)真被人奪走了!”鄰桌一中年修士壓低聲音,卻掩不住語氣中的驚意。
對面之人倒抽一口冷氣:“從云丹老祖手中硬搶?何人能有如此能耐?”
“還能有誰?自是另一位元嬰老祖——聽聞名號‘追魂魔尊’!”
“魔道竟如此猖狂……連藥王谷的傳承重寶也敢出手?”
這時又有一人插話,語氣神秘:“嘿嘿,若真是被追魂魔尊奪去,反倒不稀奇。你們可知,那藥王鼎實則落入了兩名散修手中……”
“散修?是哪兩人如此大膽?莫非……”
那人聲音更沉,緩緩?fù)鲁鋈齻€字:
“‘血菩薩’……可曾聽過?”
……
彭臻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血菩薩——他自然聽說過。
何止聽說過???
凌雪瑤自從脫離他之后,不就自號“血菩薩”么?
“血菩薩”不僅是一個尊號,更代表著一個神秘組織。他萬萬沒想到,最終竟是她們奪得了藥王鼎。
不過這似乎也并不意外……
凌雪瑤本是元嬰老祖轉(zhuǎn)世,修為進(jìn)境遠(yuǎn)超常人,手段更是遠(yuǎn)非尋常金丹真人可比。
正當(dāng)他心緒浮動之際,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快抓住他們——是血菩薩的人!”
只見幾名修士狼狽地從濟(jì)世堂中沖出,還未來得及御空,便被周圍埋伏的修士一舉擒下。不過轉(zhuǎn)眼之間,一隊人馬便上前將他們押走,街面重歸平靜,仿佛什么都未曾發(fā)生。
彭臻憑窗望去,目光掃過人群,忽然定在街角——一名青衣女子正悄然轉(zhuǎn)身,隱入巷中。
那身影倏忽而過,卻令彭臻驀地想起煉丹大會上那位始終面紗遮面的青衣女子。
一白一青,皆掩去容貌,神秘難測。
難道正是凌雪瑤與錢雨棠?
方才被捕之人,恐怕就是凌雪瑤麾下修士。若被搜魂,她們的蹤跡必將暴露無遺。如今流云仙城封鎖嚴(yán)密,二女絕難脫身。
彭臻不再猶豫,放下茶杯,起身便向那青衣女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
錢雨棠快步穿過狹窄巷道,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停下。
她指尖結(jié)印,木門泛起漣漪般的微光,隨即悄然開啟。門內(nèi)是再普通不過的民宅院落,晾曬的粗布衣裳在風(fēng)中飄蕩,她卻徑直走向西側(cè)柴房,挪開堆放的草垛,露出向下的石階。
地下室中央,一口青銅巨鼎嗡鳴作響,鼎中金白火焰跳躍不定,將黑袍女子的身影投射在石壁上,扭曲如同鬼魅。
凌雪瑤驟然睜眼,瞳孔深處浮動著鼎火的倒影:“不是叫你不要來打擾我嗎?”
“菩薩恕罪!”錢雨棠急步上前,“濟(jì)世堂的暗子全數(shù)被捕,流云城已成鐵桶,此地恐怕......”
話音未落,凌雪瑤突然冷喝一聲:“你帶了個尾巴回來?!?/p>
錢雨棠面色驟變:“不可能!我明明……”
“閉嘴?!绷柩┈幮乜趧×移鸱搁g銀絲嗡鳴不止。
殺意如實質(zhì)般在室內(nèi)彌漫,可那蓄勢待發(fā)的致命一擊卻生生凝滯在半空。
此人,她不可能下得了手。
彭臻自幽暗處緩步走出,鼎火在他玄色衣袍上投下流金般的光暈。
“雪瑤?!八ひ舫领o,卻似驚雷炸響在逼仄空間里,“我們又見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