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靈齋,西廂房。
凌雪瑤已經(jīng)離去,房間里只剩下彭臻一人獨坐。
窗外的風輕輕拂過,帶來一絲涼意,燭火搖曳,映照在他略顯疲憊的面容上。
他盤坐在蒲團上,雙手搭在膝間,指尖微微顫動,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良久,他長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無奈。
彭臻低下頭,目光落在腰間那串熟悉的物件上——“先災、后?!?。三枚銅錢串在一起散發(fā)著古老的氣息,旁邊掛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烏龜殼,看不出來有絲毫的神異。
這一對命運法器,是父親傳給他,他最信賴的伙伴,幫助他渡過無數(shù)劫難,成功晉級到了筑基期。
然而,此刻的他,心中卻生出一絲猶豫。
他輕輕解下“先災、后福”,握在手中,感受著那熟悉的冰涼觸感。
彭臻的眉頭緊鎖,心中思緒萬千。
這對法器雖然能夠借助命運之力,能幫他抵御外劫,卻無法助他渡過內(nèi)劫。
走火入魔,“先災、后?!睅筒涣俗约骸?/p>
突破境界,悟道白虎,“先災、后福”更幫不了自己。
彭臻不止一次地想過,獨自一人前往枯魔谷,將自己置身于險地,以殺戮證道,悟道白虎。
枯魔谷,那是修士聞之色變的兇險之地,妖獸橫行,煞氣沖天。
修士闖入這般險地可以真正感受到生死一線的壓迫,很容易就能領悟殺戮的真諦。
然而,彭臻若是帶著“先災、后?!保阌肋h無法真正置身于險境。
“先災”一響,他就立刻躲進烏龜殼中,規(guī)避一切危險。
這樣的修行,又怎能悟道白虎?
去了也是白去!
自欺欺人罷了。
彭臻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白虎之道,豈是躲在龜殼中能領悟的?
白虎是這么慫的嗎?
彭臻帶著“先災、后?!敝荒芪驗觚?shù)馈?/p>
事實上,他還真就已經(jīng)悟到了烏龜,甚至已經(jīng)將其升級成了“井中龜蛇”,雖與真正的玄武在神韻上還有些差距,但至少在形態(tài)上已相差無幾。
可彭臻鑄就的是“四象道基”,不是“玄武道基”,他若不悟道白虎,就算修煉百年,也無法突破筑基中期。
想要悟道白虎,就必須身處絕境,放棄退路,那自然就要舍棄這命運法器“先災、后?!?。
唯有如此,彭臻才能真正將自己置身于生死之間,感受殺戮的殘酷與真諦。
彭臻的目光漸漸堅定,他握緊了手中的“先災、后?!保闹幸延辛藳Q斷。
他之前告訴過凌雪瑤,自己準備充分后,便要去枯魔谷以殺戮證道白虎。
而所謂的準備充分,其實就是舍棄這對法器,真正將自己置于險地。
可每當他想放棄這對法器,又怕自己白白死在枯魔谷。
畢竟修行不易!
不能像傻子一樣為了悟道白虎就把自己置于死地。
想要破釜沉舟,這第一步“心關”就難過。
好在凌雪瑤卻告訴他,煉制殺伐兵刃也能悟道白虎。
這讓彭臻終于下定決心把“先災、后?!睍簳r收起來。
只要還在宗門,即使沒有“先災、后?!钡淖o持,彭臻也不可能遭遇多大的危險。
收起“先災、后?!蓖ㄟ^煉器手段煉制殺伐兵刃悟道白虎,放棄去往枯魔谷歷險,才是明智之舉。
片刻后……
彭臻將“先災、后福”這對法器輕輕捧起,指尖在其上緩緩摩挲,仿佛在與一位老友告別。
如今不得不將它們封存。
彭臻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舍,將這對法器收入了一個空余的儲物袋中。
接著他輕輕一拍腰間的通靈獸袋,一道土黃色的光芒閃過,一頭憨態(tài)可掬的穿甲獸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正是巖靈獸。
小獸一出,便用鼻子蹭了蹭彭臻的手,似乎在表達親昵。
彭臻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巖靈獸的腦袋,低聲道:“小家伙,幫我把這個儲物袋送到地下秘密洞府,好好保管。”
說著,他將儲物袋遞了過去。巖靈獸一口叼住儲物袋,點了點頭,隨即身形一閃,鉆入了地下,消失不見。
看著巖靈獸消失的方向,彭臻心中一陣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依靠。
他走回房間中央的蒲團上,盤膝坐下,雙手搭在膝間,開始打坐修煉。
然而,彭臻的心神卻始終無法完全平靜下來。
沒有了“先災、后福”的護持,他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這種感覺,就像一頭剛剛離開洞穴的小獸,總覺得四周危機四伏,隨時會有危險降臨。
這是依賴!
是自己心理上對“先災、后?!钡倪^度依賴。
自己必須要戒斷!
“不能再躲了……”彭臻低聲喃喃,眼中閃過一絲堅定。
他已經(jīng)是筑基期修士,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遇到危險就躲進烏龜殼中茍活。
外劫來臨,他必須迎戰(zhàn),必須用自己的力量去面對一切。
他閉上眼睛,開始調(diào)整呼吸,試圖將心神沉入修煉之中。
然而,那種不安的感覺卻始終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適應沒有“先災、后?!弊o持的生活,必須要習慣這種沒有退路的感覺。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彭臻的心神漸漸平靜下來。
他感受到體內(nèi)的靈力在經(jīng)脈中緩緩流動,漸漸匯聚成河,他的呼吸變得綿長而平穩(wěn),心神也逐漸沉入了修煉的狀態(tài)。
然而,就在他即將完全進入修煉狀態(tài)時,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若是凌雪瑤屏蔽了自己的感知,突然來殺我該怎么辦?”
“不!她屏蔽不了!除非她能自毀道基,放棄筑基期的修為?!?/p>
“她是元嬰老祖轉(zhuǎn)世,一定有辦法屏蔽……”
“就算屏蔽,也一定會有征兆……”
……
一個個危險的念頭浮現(xiàn),如野草般瘋長。
彭臻的眉頭微微皺起,心中隱隱生出一絲焦慮。
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適應沒有“先災、后?!钡纳睿€沒有真正擺脫對它們的依賴。
“遲早得習慣……”彭臻低聲自語,聲音中帶著一股堅定。
修行之路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唯有舍棄依賴,才能真正突破自我,悟道白虎。
彭臻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雜念,重新將心神沉入修煉之中。
這一次,他沒有再讓那些不安的念頭干擾自己,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靈力的運轉(zhuǎn)之中。
彭臻安穩(wěn)靜坐,一門心思地運轉(zhuǎn)起《四象天罡功》。
隨著功法慢慢催動,他的氣息變得越來越深沉、悠長,整個人的心神也緩緩沉浸其中。
漸漸地,彭臻徹底平靜下來,金木水火四種靈氣如同綢帶一般將他徹底包裹……
……
數(shù)日之后……
亥時三刻。
崇德派。
煉器堂。
大煉房的地火脈口吞吐著暗紅色光暈,將彭臻赤裸的上身映照得如同赤銅雕塑。
趁著亥時,夜深人靜之時,彭臻來到大煉房,利用熊熊不息的地火,鍛煉自己的熔煉之術。
只見他單手穩(wěn)穩(wěn)地拎著那重達三百斤的重錘。
重錘高高舉起,而后狠狠落下,精準地砸向放置在鐵砧上的玄鐵礦。
“鐺!鐺!鐺!”
每一下錘擊,都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響聲,火星像是四處飛濺的流星,從錘頭下猛地迸射出來。
可那塊玄鐵礦,就跟塊頑固的大石頭似的,雖說表面已經(jīng)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卻依舊固執(zhí)地泛著灰白相間的雜色,壓根兒沒有要被成功熔煉的樣子。
彭臻額頭上青筋都暴起來了,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滾落。
他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眼神里透著一絲無奈,暗自苦笑:“這熔煉的技術,還真不是光看了《百煉譜》就能一下子搞明白、輕易學會的?。 ?/p>
這最基礎的熔煉之術,彭臻只能靠自己琢磨。畢竟凌雪瑤的煉器水平太高了,要是真讓她來教自己這種最基礎的打鐵鍛造功夫,就好比請一位劍術宗師去教小孩子怎么握劍,那女人肯定會火冒三丈。
與其被她毫不留情地奚落嘲笑,還不如趁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一個人來研究琢磨。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粗麻短打的少年也闖入了大煉房,他好奇的看了一眼彭臻,又瞥了一眼他正在鍛打的玄鐵礦,嘴角竟然露出一抹笑意。
彭臻放下了鐵錘,轉(zhuǎn)頭看向了這孩子。
火光映亮他胸口的赤焰紋,這是最末等的火工弟子印記。
“這位師兄,鍛鐵講究七分火三分力,您這錘法一分火,九分力跟劈柴沒區(qū)別?!吧倌觊_口說道。
“這……”彭臻面露錯愕,這火工弟子居然不認識自己?
還把自己當成了同輩小修???
彭臻將錘子往地上一杵,發(fā)出一聲悶響:“那你說該怎么打?“
少年見彭臻放下鐵錘,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似乎覺得自己終于有機會在別人面前展示一番。
他大步走到彭臻身旁,隨手抄起一柄稍小的鐵錘,掂了掂重量,嘴角揚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師兄,鍛鐵可不是光靠蠻力就行的?!鄙倌暌贿呎f著,一邊將一塊玄鐵礦重新放回地火爐,將礦石燒的通紅。
接著再將礦石抽回,拿起錘頭便狠狠的錘打,錘頭與礦石接觸的瞬間,火光迸濺,礦石表面竟泛起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澤。
“看到?jīng)]?這叫‘火中取金’,講究的是火候與力道的結(jié)合。”少年得意地瞥了彭臻一眼,手中的鐵錘再次落下,礦石表面的金色光澤愈發(fā)濃郁,仿佛有一層薄薄的金液在礦石表面流動。
“不錯?!迸碚辄c了點頭,語氣中帶著幾分贊許,“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見彭臻夸贊自己,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挺了挺胸膛道:“我叫張炎,是煉器堂的火工弟子。師兄,我看你錘法生疏,可是才來煉器堂的學徒?”
彭臻聞言,微笑頷首:“確實是才來,還請張師弟多多指點?!?/p>
張炎見彭臻如此謙遜,心中更是得意,手中的鐵錘揮舞得更加賣力。他一邊錘打礦石,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解:“師兄,你看,這玄鐵礦質(zhì)地堅硬,單靠蠻力是無法將其中的雜質(zhì)剔除的。必須借助火系法術,將礦石中的雜質(zhì)燒融,再用錘法將其逼出。你剛才的錘法雖然力道十足,但火候不夠,礦石中的雜質(zhì)根本無法排出?!?/p>
彭臻聽得全神貫注,不住點頭稱贊:“七分火三分力!果真是妙!”
“師兄說笑了,這都是煉器師人盡皆知的事兒?!睆堁孜Φ?。
接下來這半個月,彭臻每日都來大煉房。
張炎憑著對煉器的熱愛和執(zhí)著,同樣每日都準時跟彭臻一起在大煉房里揮灑汗水。
半個月后……
一天,范子墨神情格外嚴肅地來找張炎。他目光銳利,直直地盯著張炎問:“我聽說你在教一個新來的師兄熔煉之術,還在大煉房提煉玄鐵精,從亥時一直敲到子時?”
張炎心里“咯噔”一下,面對范子墨的質(zhì)問,哪敢有半點隱瞞,趕忙恭恭敬敬地低下頭回答:“回首座大人,確實有這事兒。這段時間,我和那位師兄一直在大煉房琢磨熔煉的方法,從亥時開始,一直到子時方才結(jié)束?!?/p>
范子墨眉頭微微一皺:“那位師兄叫什么名字?”
張炎面露難色,老老實實說道:“他沒告訴我?!?/p>
范子墨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訝,提高音量說:“你們都接觸了半個月了,這么長時間,你居然連他名字都沒問?”
張炎一臉憨態(tài),認真回答:“弟子一門心思都在煉器上,對別的事兒沒太在意。”
范子墨忍不住有點惱火,呵斥道:“算了,跟我仔細說說他長什么樣。”
張炎不敢耽擱,趕緊如實說:“那位師兄大概二十來歲,身材挺拔結(jié)實,頭發(fā)束在頭頂,腰間掛個酒葫蘆,時不時要喝上一口。”
范子墨聞言,嘴角突然浮現(xiàn)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要我沒猜錯,這人恐怕不是你的師兄,而是你的長輩,他叫彭臻!”
張炎一聽,臉上瞬間露出震驚的神色,眼睛瞪得老大,脫口而出:“他就是彭掌事!?”
范子墨輕輕點點頭,肯定道:“沒錯,他就是本堂的掌事大長老彭臻。他洗煉之術特別厲害,不僅在老夫的面前洗煉出青龍樁,還在素心真人煉制過月華寶衣的過程中,立過大功,在門派里很有名氣?!?/p>
張炎滿臉的不敢相信,喃喃道:“這怎么可能???可他的熔煉之術……”
范子墨接過話頭,淡笑道:“很差對吧?甚至還得你指點一二?!?/p>
張炎心里一緊,趕忙低下頭說:“弟子不敢亂說,他看起來就像是從來沒學過煉器一般。”
范子墨雙眼幽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仿佛已經(jīng)看穿了什么隱秘的真相。
“彭臻……一個精通洗煉之術的筑基期修士,竟然會在大煉房里偷學最基礎的熔煉之術?。俊?/p>
有意思!
這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個煉器師,若是連最基礎的熔煉之術都掌握不好,卻精通高深的洗煉之術。
這意味著什么?
范子墨想到此處,目光忽然變得銳利:“張炎,今日我詢問你之事,記住絕不可聲張……”
張炎心中一凜,連忙點頭應道:“弟子明白!”
范子墨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揮了揮手:“去吧,記住我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