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住在府衙附近新建的一處民房中，小院子明亮通透，十分舒適。

　　晏長風(fēng)進了這里就感覺舒服多了，再洗了澡換了衣裳，又成了活蹦亂跳的二姑娘。

　　“有吃的嗎？”她進廚房看了看，有一袋米還有一些醬菜，“不錯啊有白米還有醬菜，平日是陳嶺做飯嗎？”

　　“嗯，米是揚州府借來的，醬菜是鄰居送的?！迸嵝薇П壅驹趶N房門口，說，“陳嶺的廚藝只限于白米粥，白米飯，食材再多就是難為他了?！?br>
　　“那就煮點粥吧，我餓死了，船上也沒什么吃的?！标涕L風(fēng)從廚房出來，挽著裴二的胳膊往房間走，“你去揚州府借糧可還順利？”

　　“本來不順利?！迸嵝薜溃岸嗵澚说鸀跞笌?，糧食是咱爹給擔(dān)保借的，烏雀幫的兄弟說想進兵營，我做主把他們安排進了東南軍，剛好補了人手?！?br>
　　晏長風(fēng)：“你借了多少糧，欠了幾年的稅收，可有數(shù)？”

　　裴修不由嘆氣，“三年內(nèi)，朝堂基本無稅收，額外還欠了幾十萬擔(dān)糧，恐怕是要累帶咱爹傾家蕩產(chǎn)了?！?br>
　　“我有個想法。”晏長風(fēng)回程時一直在想怎么幫朝堂賺錢，“三年免稅，百姓們種的糧食多半吃不完，朝堂不妨先賺錢再買糧?！?br>
　　裴修：“如何賺錢？”

　　“經(jīng)商啊?！标涕L風(fēng)道，“海上貿(mào)易，鄰國貿(mào)易商道重建，外國商人來大周朝經(jīng)商得交稅吧，這是一部分，朝堂手里握著許多管制品，比如馬匹，珍珠，皮草等物，這些東西窮人買不起，商戶想買但是沒有資格，取消了他們的限制，他們自然愿意花大把的銀子來買，再者出口海外，這又是一筆，經(jīng)營當(dāng)鋪，開設(shè)商號，這些不都是賺錢的路子么。開源再節(jié)流，先減皇室國戚的開銷，吃穿用度讓他們自己掏銀子買，節(jié)省開支又賺了他們的銀子，購買力提高了才能帶動生產(chǎn)嘛，再查幾個中飽私囊的皇商，國庫就富余了，當(dāng)然了，這些策略本質(zhì)上都得罪貴人階層，只看蜀王如何操控了。”

　　裴修琢磨著，得罪人的事自然還是他來做的。

　　晚飯是清粥配醬菜，醬菜是嫩姜與乳黃瓜，都是南方口味，晏長風(fēng)平日很是愛吃。小菜端上來，她興致勃勃地夾了一筷，入口還不錯，可嚼了兩口就感覺難以下咽，仿佛她剛才吃了一口蠟。

　　在船上的時候她偶爾也如此，但一般都強忍著咽下去，本就沒什么吃的，她不好挑三揀四的。眼下也是一樣，她扒拉了幾口粥，囫圇著吞下去，但不敢再夾第二口，只是吃白粥。

　　裴修何等敏銳，她皺第一下眉的時候就察覺到了，“在船上都吃什么了？”

　　不提船還好，一提船，那股如影隨形的腐臭味又出來作祟，晏長風(fēng)連白粥也吃不下去了。她擱下筷子，道：“我嫌時間過得慢，一路凈睡覺了，沒怎么吃。”

　　裴修皺眉，懷疑她是把腸胃餓壞了，他自己有經(jīng)驗，糧草短缺的時候沒東西吃，時日長了腸胃就不舒服，吃什么都難受。

　　“再吃幾口，總餓著不是事?！?br>
　　晏長風(fēng)也想吃，她平日胃口大，一頓不吃餓得慌，可肚子餓胃口差，她也沒轍。

　　但她又不想讓裴二擔(dān)心，靈機一動道：“干吃粥怪沒勁的，要不，勞煩裴大人喂我？”

　　裴修失笑，他自然一百個愿意，“夫人有需要，為夫自然愿意效勞，只不知是怎么個喂法？”

　　怎么喂，用勺子喂啊，晏長風(fēng)心說這有什么可問的。但很快，她注意到了裴二曖昧的目光，忽然就明白了此喂非彼喂。

　　“你個老不正經(jīng)的！”她把勺子遞給他，“正經(jīng)吃飯呢?！?br>
　　“不正經(jīng)就罷了，還要帶個老字?！迸嵝抟艘簧字啵瑢ψ齑禍亓瞬盼菇o她，一邊小媳婦兒似的可憐巴巴，“我最近忙前忙后的，是有些不修邊幅，我以為夫人與我心意相通，不在乎這些，沒想到叫夫人嫌棄了。”

　　“沒說嫌棄啊。”晏長風(fēng)就受不了他這模樣，哄道，“你胡子拉碴的也怪好看的，有一種頹廢的美感，讓人特別想疼你。”

　　裴修：“……”

　　特別想疼你這是個什么形容！

　　而隨后，他家媳婦兒抬手勾住他的下巴，湊上來對著他的嘴又啃又揉，以實際行動詮釋了如何疼他。

　　“哎呦我的眼！”

　　盛明宇進來剛好看見這一幕，悔不當(dāng)初地別開眼退出去，抱怨道：“你們倆小別勝新婚咱理解，可好歹關(guān)上門拉上簾偷摸著來啊，那么不把我們當(dāng)外人呢！”

　　進來的是別人就罷了，可進來這位本身也不怎么要臉，那還有什么所謂？晏長風(fēng)跟裴修不慌不忙地分開，絲毫沒有尷尬。

　　“吃飯了嗎？”裴修叫陳嶺添碗筷，“怎么沒跟柳姑娘一起回來？”

　　一提柳姑娘，盛明宇的臉色就變得古怪起來，非要形容一下的話，大概就是便秘加生痔。他求助道：“裴二你來，我有話跟你說?！?br>
　　裴修看向媳婦兒，問：“什么話不能在這里說？”

　　“哎呀反正是要命的話！”盛明宇進屋，拉著裴修不由分說地往外扯，“二妹妹，我借他一會兒啊就一會兒就還給你。”

　　晏長風(fēng)：“好啊，百兩銀子一刻鐘?！?br>
　　盛明宇這會兒哪里還顧得上錢，“成成，一千兩也給你！”

　　晏長風(fēng)：“行，那就一萬兩吧?！?br>
　　盛明宇差點兒叫門框絆倒，心說商人都是趁火打劫的賊！

　　兩人前腳走，柳清儀后腳進來，面無表情道：“還有吃的嗎？”

　　“誒？你們一起回來的？”晏長風(fēng)看她的表情，漠然中又似乎添了些心事，“盛十一又氣你了？”

　　柳清儀沒回答，坐下來探起二姑娘的脈，道：“你有娃娃了，近三個月了?！?br>
　　晏長風(fēng)愣怔，“啥？”

　　“奔波了三個月，能坐穩(wěn)胎也是奇跡?！绷鍍x也沒管人聽沒聽懂，兀自繼續(xù)說，“怪我，你撞到腰的時候我就該給你探一探脈，那膏藥貼我就該換一換方子，好在你底子好，倒是沒什么妨礙，但接下來得好生將養(yǎng)，增加進食，不可勞累?！?br>
　　晏長風(fēng)還沒從前一句話里回過神來。她有娃娃了？她竟然有娃娃了！

　　現(xiàn)在想想，這幾個月確實沒來月事，當(dāng)男人當(dāng)習(xí)慣了，連這事都忘了。

　　可喜悅過后，她又生出一絲憂慮，偏偏這時候有了娃娃，裴二就又多了一份牽掛。

　　還不知自己要當(dāng)?shù)呐嵝薇皇⒚饔罾皆褐?，距離正屋最遠的墻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做賊。

　　“喂，到底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盛明宇靠墻角站著，用手狠狠搓臉，“好丟人啊兄弟，我剛剛跟柳清儀表白了，可人家拒絕了！”

　　裴修：“……”

　　真是，好慘。

　　“你這沒頭沒腦的，怎么表白的？”

　　裴修沒記錯的話，自從上次北都分別后，倆人就沒見上面，這之前也沒看出什么苗頭，甚至還天天斗雞似的吵。

　　“也不算是沒頭沒腦吧？”盛明宇自我感覺內(nèi)心已經(jīng)建設(shè)充分，“我這幾個月老想她來著，就挺想見她，哪怕見了吵吵嘴也行，我尋思著都這么想了，那不如就娶了吧，反正我這么長時間也沒看上別人，她一把年紀了也沒嫁出去，湊合著過吧，我想著等我打贏了仗回來就跟她提親，好歹也算體面吧，誰知這女人忒的不識好歹，說什么我們不熟？”

　　“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我倆在北疆朝夕相處了幾個月呢，換做別的姑娘怕早就哭著喊著要我負責(zé)了，她倒好，拿了銀子就不認人了，我盛明宇再風(fēng)流也沒像她似的這么薄情吧！”

　　裴修一時都不知道從哪說他好。

　　盛明宇：“再說了，我覺得她心里應(yīng)該有我的，不然我在北疆受了傷，她怎么二話不說就一個人跑去照顧我了呢？你說是吧兄弟？”

　　這倒是，可裴修尋思著，哪怕人家姑娘開始是有那么點意思，跟這么個窮顯擺二愣子相處幾個月，那點意思也得耗沒了。

　　“你這話跟人家說了嗎？”

　　盛明宇搖頭，“這哪說得出口，我就問她愿不愿意跟我過?！?br>
　　裴修扶額嘆氣。

　　“你別老嘆氣??！”盛明宇越想越丟人，“你快幫我想想怎么挽回面子，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見她了。”

　　“至少她沒當(dāng)場打死你。”裴修安慰道，“所以我覺得她對你大約還是有些情分的。”

　　盛明宇：“……你這叫什么安慰？”

　　“你挑個夜深人靜，花前月下的時候，我看就今晚吧，免得夜長夢多?！迸嵝拚f，“把你這幾個月如何想她的都告訴她，看著人家的眼睛說，她不理你你就死纏爛打地對她好，只要她打不死你你就別放手?！?br>
　　盛明宇：“……”

　　追女人這么卑微嗎？

　　“我當(dāng)時特別想拿毒藥撒他臉上的?！绷鍍x跟二姑娘說了被盛傻子求親的事，“想想人家現(xiàn)在是萬民敬仰，我好歹忍住了?！?br>
　　晏長風(fēng)替十一表哥點了一排蠟，哪有這么求親的！

　　可她不能再雪上加霜地損他，只能硬著頭皮圓：“盛十一就那德行，越是心里有你越欠了吧唧的，你瞧他對別人就不這樣。我尋思著吧，他以前文不成武不就，空有個王爺?shù)拿?，心里多少也自卑，不好意思表露心跡，如今打了勝仗混出點名頭來才敢跟你提親，也算是有誠意吧。”

　　柳清儀沒吭聲。

　　晏長風(fēng)試探道：“那你完全拒絕他了嗎？”

　　柳清儀當(dāng)時沒有回應(yīng)，扭頭就走了，“他聽不懂人話，我懶得跟他講。”

　　那就是沒拒絕嘛，晏長風(fēng)覺得還有戲。

　　“嗐，十一表哥這人啊，別看成日混跡醉紅塵，但就是做樣子，內(nèi)里單純得很，花言巧語是做戲，真動了情他反而跟個愣頭小子似的不會說話，但他越這樣笨拙，越證明他對你不一般。”

　　柳清儀撇撇嘴，“或許吧，但我對他很一般?！?br>
　　能不一般么，盛十一成天光找抽了，人家小柳從他那里感受不到任何愛意。對姑娘家，尤其是對小柳來說，安全感是最重要的。

　　“安全感？”盛明宇從裴修嘴里聽到這個形容，若有所思。

　　“是安全感。”裴修不得不給不開竅的兄弟開開竅，“小柳自小被柳莊主打壓，沒得到父母疼愛，小小年紀又流浪江湖，只好用冰冷的外表偽裝自己，越是冷漠的人，內(nèi)心越孤獨，越渴望被愛，你如果真心想要娶人家，就要先讓她獲得安全感，安全感是足夠的愛，足夠的包容，堅定的依靠，而不是自以為是，你要知道，這世上你不給，總有人會給。”

　　最后這句話刺激了盛明宇，“你是說吳循？”

　　裴修不否認，“坦白說，我覺得吳循比你合適，可我看柳姑娘對他似乎沒有那個意思，但是呢，最終征服女人的不見得是兩情相悅，可能是單方面的付出?！?br>
　　盛明宇的臉色終于凝重起來。

　　柳清儀吃完了第二碗粥，放下碗筷，說：“我回去研制藥了，你出海的時候，我去濟南府住了些時日，想在當(dāng)?shù)貋砼嘤幁偛?，可是沒能成功，但我有了些頭緒?！?br>
　　有了頭緒，起碼是有了進展。晏長風(fēng)感激道：“辛苦你了?！?br>
　　“我喜歡做這樣的事?！绷鍍x道，“我也不想留有遺憾?！?br>
　　“什么遺憾？”

　　正說著，裴修跟盛明宇回來了。盛明宇聽說小柳有遺憾，頓時上了心。

　　柳清儀懶得給他正臉，“我說鍋里粥涼了，沒吃完太遺憾了?！?br>
　　“不遺憾不遺憾，我還沒吃呢?！笔⒚饔畛悗X道，“去熱一熱，都給我端來吧。”

　　“哦，不！”他想起什么似的說，“留點做宵夜吧，柳姑娘睡得遲，萬一餓了沒得吃?！?br>
　　柳清儀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

　　“我說十一表哥，”晏長風(fēng)揶揄道，“可沒見你這樣關(guān)心過我們啊，你二妹妹我現(xiàn)在可是兩個人吃飯，小柳可說了，我胃口不好，得少吃多餐，正需要宵夜啊。”

　　盛明宇茫然，“什么兩個人吃飯，你跟裴二小別勝新婚，哪有時間吃宵夜？”

　　裴修卻是意識到什么，呼吸一滯。

　　柳清儀朝盛明宇翻白眼，“勝什么新婚，二姑娘有孕，他倆現(xiàn)在什么也不能做?！?br>
　　盛明宇張大嘴，正要充分表達自己即將成為表舅舅的喜悅，身邊的裴二忽然一口老血噴出來，濺了他一身。

　　“我去，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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