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升伸手翻開書冊，一邊看著書中故事，一邊連聲贊嘆。
陳老掌柜笑呵呵的旁觀不語。
片刻后，趙升合上書冊，迫不及待的問道：“敢問陳夫子，此書是誰人所著？”
陳老掌柜神色一暗，嘆息道：“這本《還魂記》是吾老友李執(zhí)寫的?？上觳患倌辏言谌昵叭ナ?。臨終前，老友將此書和幾樣珍愛之物托付于我?！?/p>
趙升聞言，略顯遺憾道：“當真天妒英才！不知李先生埋在何處？在下想去墓前祭拜一番。”
陳老掌柜感覺十分意外，但也沒有多想，便將墳墓所在告訴了他。
眼見達到目的，趙升沒有多做久留，又交談了一會兒后，趁機提出告辭。
陳老掌柜不疑有他，當即起身將他送出門外。
少頃，趙升在陳府下人的陪同下，大步走出陳府大門。
剛走下兩級石階，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從街角轉(zhuǎn)出，正想陳府這邊快步走來。
趙升目光落在來人身上，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姍姍來遲的林恒。
林恒很快來到陳府門前，正好與趙升走了照面。
兩人身形交錯時，他忽然心中一動，抬頭望向神色淡然的趙升，不禁腳下一頓，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眼見趙升就要走遠，林恒忽然深深一揖，朗聲道：“這位兄臺，請留步！”
趙升轉(zhuǎn)過身來，淡淡問道：“閣下，喚我何事？”
林恒見對方態(tài)度十分冷淡，心里莫名一緊，隨即笑道：“在下見兄臺豐神俊朗，氣度非凡。故而想與兄臺結(jié)識一下。在下林恒，字中至。敢問兄臺高姓大名？”
“你我萍水相逢，日后也不會相見。通報姓名就不必了。告辭！”趙升搖搖頭，說完便要轉(zhuǎn)身。
林恒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心里暗暗將此人形貌記下。
若非今兒地方不對，他很想出手試探一番，想看看此人是不是某位“同道”。
然而他卻不知，正是因為今日之舉，免了一場殺人之禍。
趙升并不想取了林恒的性命，畢竟此人之前“多有功勞”。
而他又非嗜殺之人，因此才讓林恒逃過一劫。
……
明溪鎮(zhèn)外十幾里外，荒丘野草，墳塋連片。
一天之隔，趙升再次重返“故地”。
沒想到李執(zhí)之墓與無名陵墓遺址相隔不過百丈，雖是一座新墓，墳丘卻已被野草淹沒。
趙升站在墓碑之前，拱手拜了三拜，接著取出一疊黃表紙，隨手一抖，黃紙迎風燃燒，飄飄灑灑落于地面。
接著，他又取出瓜果點心，堆放在墓碑下面，當做供奉之禮。
做完這些之后，趙升吩咐一聲，陳三當即苦著臉，拿著鐵锨上前，沖著墳丘挖起了土。
陳三一邊挖土，一邊低聲抱怨道：“少爺，挖人墳墓是要天打雷劈的。要是讓老爺知道了，定會打斷俺的腿，還有少爺您，也免不了——”
“回去后，月俸加倍！”趙升淡淡開口道。
“哎，少爺您退開點，省得沾上土，晦氣！”陳三聞言瞬間動力十足，一把鐵锨上下翻飛，竟然快的出現(xiàn)了重影。
短短半個時辰，墳丘已被整個挖開，原地多了一個長方形大坑。大坑深處是一具大紅棺槨，棺材厚重，透著森森寒意。
“打開！”趙升望著坑中棺槨，平靜的吩咐道。
陳三神情忐忑的點了點頭，隨手擦掉額頭汗水，咽了口唾沫后，咬著牙將鐵锨插入棺材縫隙，用力撬動起來。
忙活了好一會兒，棺材蓋終于松動，接著被緩緩推開，露出了棺槨里面的東西。
嗯？
趙升忽然目光一凝，臉上露出幾分驚疑。
沒有尸體！沒有陪葬物！
棺槨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少爺，里面沒人?！标惾行┥笛郏瑒偤傲税刖?，頓時連聲呸呸，大叫晦氣。
趙升兩眼微微瞇起，隨口吩咐陳三重新封好棺槨。
陳三應了一聲，立即忙活起來。
日上中天，烏篷船載著主仆二人返回明溪鎮(zhèn)。
烏篷船靠岸，二人下了船，然后趙升隨意找了個借口讓陳三回府。
等到陳三遠去，他沿著河堤慢慢前行，邊走邊暗暗思索。
不知不覺間，趙升走到了一座石拱橋前。
此時，一個彪形大漢正從橋上走下來，兩人目光一交會，頓時各自一怔。
蘇黑虎頗覺意外，在他過去印象中趙家公子哥向來對他畏懼如鼠，今兒怎么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不僅一點不害怕，眼神還平靜的可怕，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此念方起，蘇黑虎全身劇震，瞬間意識到不妙。
但不等他擺出防御拳架，趙升已經(jīng)毫無征兆的暴起，身形一閃，驀然欺入其身前三尺。
砰！
即便蘇黑虎下意識的繃緊肌肉，硬功全力運轉(zhuǎn)，卻也被一拳打中檀中穴罩門。
這一拳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力至一點，力道直透五臟六腑。
砰砰砰！
趙升一招得手，毫不猶豫閃電般擊出三拳，全部打在對方喉結(jié)部位。
咔嚓一聲，蘇黑虎的脖頸骨瞬間被打斷，當場雙膝跪下，頭顱深深垂下。
趙升走上前，一腳踢在對方身上，頓時將其踢下河堤，滾落水里。
蘇黑虎一死，意志心光瞬間松動了一分。
趙升感覺心神一陣舒暢，身體仿佛脫去了一層厚殼。
“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在他轉(zhuǎn)身離去后不久，有人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河中浮尸，當場大聲叫嚷起來，很快引來了眾人圍觀。
明溪鎮(zhèn)自古便有東貴西貧之說，只因鎮(zhèn)上碼頭在東邊，因此靠著碼頭吃飯的窮苦人家便居住在附近。
久而久之形成了大片貧民區(qū)，這里房屋破舊，道路狹窄，衛(wèi)生十分惡劣。
趙升要找的人，就住在附近。
他穿過一條窄巷子，避開幾堆污穢，一條大黃狗冷不丁從巷口鉆出，甩著尾巴迅速從他身邊跑過，黃狗脖子上套著一個拇指粗的明黃色項圈。
趙升見此心中一動，立即默不作聲的跟了上去。
大黃狗恍然未覺，一路小跑著鉆過兩條巷子，很快跑進一座墻體半塌的小院里面。
趙升走到近前，隔著半塌的墻體，望向小院里面，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正趴在地上寫寫畫畫。
小孩衣衫破舊，小臉卻干凈得很，此時他手里握著一截斷筆，正在石板上面不斷寫寫畫畫。
即便大黃狗繞著小孩撒歡嚎叫，也無法影響他的心神，表情無比的認真。
趙升看到這一幕，神情若有所思。
他默默看了一會兒，看到小孩將石板，寫滿了，才從地上爬起來。
見此情形，趙升目光一閃，上前推開木門，走入院內(nèi)。
小孩看到有人來了，神情十分緊張，眼神中透著幾分戒備。
趙升見狀，微微一笑，語氣溫和的說道：“小朋友不要害怕。這里可是李家？”
“嗯，俺姓李不差，但家里只剩下俺一個了。你是不是找錯人家了？”小孩先是點點頭，繼而面露疑惑的問道。
趙升笑意不減，繼續(xù)問道：“你爹是不是叫李執(zhí)？”
小孩驚訝的喊道：“你咋知道俺爹？但俺爹死三年了，你找他沒用?！?/p>
“你爹不在了，不是還有你嘛。我想買下這座院子，你開個價吧?！?/p>
說完，趙升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問：“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被他前面的話驚著了，心思一下子亂了，不禁下意識的答道：“俺叫李無悔，無悔的悔！”
話音剛落，小孩李無悔回過神來，立馬無比認真的追問：“你剛才說得…真不是糊弄俺？”
趙升含笑道：“我從不信口雌黃。這座小院連同院中所有物件，我都要了。一共作價一百兩如何？”
“好，俺賣了！”李無悔一聽這話，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
整整一百兩啊，都夠買兩座同樣院子了，不答應才是一個大傻子！
“痛快！”趙升贊嘆一聲，笑著說道：“這一百兩，我如今沒帶在身上。你不妨隨我回府取銀立契?！?/p>
李無悔天生聰慧，一聽這話頓時顯得有些遲疑。
趙升見狀，當即解釋道：“趙某怎會誆騙于你一個小小稚子。要知道這明溪鎮(zhèn)的幾家糧油鋪子都是我家產(chǎn)業(yè)。區(qū)區(qū)一百兩，趙某根本不放在眼里。”
李無悔半信半疑，偷偷觀察著趙升的表情，心里懷疑漸漸消失大半。
“好吧，俺跟你去?！崩顭o悔終于下定決心答應下來，接著喚了一聲大黃看家。
說完，便作勢要走。
趙升笑了笑，帶著李無悔出了院子，向趙府走去。
一路上，他有意無意的詢問關于他爹李執(zhí)的一些舊事。
李無悔不疑有他，倒是有問必答。
趙升漸漸對李執(zhí)此人有了較深入的了解，簡單來說李執(zhí)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畫癡。
為了達到傳說中畫道極致，李執(zhí)不惜變賣祖產(chǎn)，離家游歷天下十余載。
歸來后，李執(zhí)在父母的強逼下娶妻，但依舊癡心畫道。
為描繪出最完美的地獄眾生圖，李執(zhí)不僅耗費十年光陰，甚至耗盡了所有精氣神。
在此期間，兒子出生，起名無悔，寓意此生無悔。
半個時辰后，趙升帶著李無悔返回趙府。他順利說服趙父，付出一百兩紋銀買下那座李執(zhí)舊宅。
李無悔十分聰明，深知自己年幼保不住銀子，于是懇求趙升，希望將銀子暫時放入十王廟，交由廟?？垂堋?/p>
對于此事，趙升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
不久后，趙升二人返回破爛小院。
汪汪！
大黃狗一見小主人歸來，立馬歡快的甩著尾巴湊了過來，不斷圍著小主人蹦跳轉(zhuǎn)圈。
李無悔抱住大黃狗脖子，小臉笑的異常燦爛，終極是一個八歲的孩子。
趙升面帶微笑，看著他們玩鬧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無悔，大黃脖子上的項圈，我也看中了。能把它賣給我嗎？”
李無悔聞言一愣，接著認真的點了點頭：“除了大黃，這里的東西都是你的了?！?/p>
“好孩子！”趙升贊許道。
說著，幾步來到石板前，彎腰將那截斷筆拿在手中，又問道：“既然如此，這只斷筆也歸我了吧？”
李無悔見狀，表情很是疑惑，完全弄不明白眼前的大人怎么想的。
一只沒人要的破筆而已，為什么要這么重視？
盡管搞不明那人怎么想的，李無悔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點頭，說道：“這筆是俺爹用過的。公子若是想要，盡管拿去?！?/p>
趙升微微一笑，當即把斷筆納入袖里。
接下來，他走遍整個院子，將院中所有物件看了個遍，最后搜羅了七八樣玩意，包括禿毛筆，畫刀，硯臺等等。
李無悔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心里越發(fā)疑惑不解，不過聰明如他并沒有冒然詢問。只是將此事深深埋入心底。
……
夜深人靜，十王廟里一片黑暗沉寂，廟內(nèi)眾人早已沉沉睡去。
就烏云遮過彎月的時候，一道黑影輕飄飄的掠過墻頭，猶如一只夜梟向后院潛入去。
不多時，黑影摸到一間房屋的窗外，悄無聲息的撬開窗戶，正欲潛入屋內(nèi)。
就在這時，一絲意志波動如水般掠過黑影全身，只見其五官七竅瞬間流血，繼而身子一僵，忽地軟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烏云散去，趙升驟然出現(xiàn)在窗外，望著地上的船夫，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這個“船夫”正是僥幸活到現(xiàn)在的幾名仙墟客之一。
之前，他沒功夫出手收拾他們，卻不想有人主動找上門來。
趙升伸手拎起此人，腳尖輕點地面飄然而起，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幾息后，閻王神殿內(nèi)的幽冥海亡圖前，趙升隨手拋下船夫。
一念閃過，船夫猛的噴出一口鮮血，落到半空中，凝聚成一團。
趙升取出那支斷筆，筆鋒沾血，隨后在墻上筆走龍蛇，轉(zhuǎn)眼間畫出一座橫跨大海的血色橋梁。
奈何橋一成，地獄眾生圖驀然大放光明，斷筆也仿佛從沉寂中蘇醒，散發(fā)出一股難以形容的古老氣息。
剎那間，神殿，寺廟，小鎮(zhèn)，眾生，一切的一切盡數(shù)虛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浩瀚無垠的血光。
血光升騰起處，赫然來自一滴血珠。
似睡似醒之間，趙升恍惚看見一滴晶瑩血珠從那支半截斷筆的筆尖緩緩滲出。
同一剎那，他的魂海深處緩緩升起一本玉質(zhì)書冊。
書冊散發(fā)出柔和白光，蔓延而出。
血光與白光一接觸，頓時消融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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