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菊香將試卷小心折好,珍重地放在口袋里,這才帶著兩個閨女往家走。
這會已經(jīng)是八點多了,深秋的夜晚終于帶走了海島最后一絲暑氣,晚風吹來有些涼颼颼的。
“媽媽,今天教的‘民’字是這樣寫的嗎?”
二丫拉過蔡菊香的手,細小的手指在她手掌上一筆一劃地寫著。
蔡菊香低頭認真地看,等她寫完以后,才溫柔道:“二丫真棒,差不多寫對了,不過這里是出頭的,媽寫給你看看。”
說著,她撿起地上的樹枝,借著亮如白晝的月光,在地上認真地寫了起來。
大丫二丫兩個就蹲在一邊全神貫注看。
待蔡菊香寫完,大丫忍不住驚嘆道:“媽,你寫的字越來越像蘇老師的了,我今天又聽到她夸你了,是不是以后你也能當老師?”
蔡菊香被閨女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臉上卻泛著一絲羞澀又帶著自豪的紅暈。
“媽媽還差得遠呢!要跟蘇老師學(xué)的東西還多著哩,你們也要好好學(xué)習知道嗎?”
蔡菊香渾渾噩噩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感覺自已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蘇曼卿夸她呢!她說她很厲害!
“知道!”
兩個閨女異口同聲地應(yīng)道,清脆的聲音同樣帶著從前沒有的歡快。
母女三人就這樣一邊走,一邊復(fù)習課堂上教的內(nèi)容。
歡聲笑語撒了一路。
這是蔡菊香過去許多年里,從不敢奢望的一幕。
可這樣的歡快時光終究是偷來的。
越是靠近家門口,母女三人的步伐就越是遲緩。
仿佛腳上被套了千斤重的鐵鏈一般,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在走到大門的時候,大丫和二丫下意識貼近蔡菊香。
仿佛這樣才能獲得一絲安全感一般。
蔡菊香身子也微微有些發(fā)顫,可她還是強忍著害怕,摸了摸兩個閨女的頭。
頓了頓,才抬腳邁進院子。
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看到前幾天守在門口等她們的田貴梅,蔡菊香悄悄松了口氣。
一進門,三人徑直朝廚房走去。
這幾天為了上課,母女三個都是放學(xué)回來才吃飯的。
不過每次回來都只剩下一點米湯,別的都沒剩什么了。
一點米湯三人分著喝根本不頂餓,可為了能讀書,她們還是忍住了。
借著月光,蔡菊香率先摸了進去。
熟門熟路來到灶臺旁,打開灶臺上的煮飯鍋。
可鍋里早已經(jīng)空空如也,連平時剩的那點米湯也蹤影全無。
想起出門前田貴梅威脅自已的話,蔡菊香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看來她是在丘惠珍那里碰了壁,才想著用餓肚子的方式逼迫她們退學(xué)。
“媽……”
二丫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小手不自覺的捂住咕咕叫的肚子。
本來母女三人平時吃的東西就少,這幾天晚上還只能喝米湯,早就餓得受不了了。
大丫仰起頭,明明餓得已經(jīng)頭暈眼花了,可還是努力擠出一抹笑。
“媽媽,我們回去睡覺吧,睡著了就不餓了?!?/p>
每次她肚子餓得受不了的時候,都強逼自已睡過去。
二丫也在一旁道:“我…我也不餓…”
不能去找奶奶,找奶奶不僅要不到吃的,還要挨一頓毒打!
孩子稚嫩的謊言,就像針一般扎在蔡菊香的心上。
看著月光下閨女們越發(fā)瘦弱的身影,來自母性的心疼混合著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翻涌而上。
“等著,媽媽給你們弄點吃的?!?/p>
蔡菊香壓低聲音朝大丫二丫道。
說完,她熟練地摸到柴堆角落處,從堆得高高的木柴下面,掏出兩根不大不小的番薯。
這是她前天偷偷從自留地挖回來的,防的就是田貴梅這一招,
哪想到前腳番薯才挖回來,后腳田貴梅就斷了她們的糧食?
灶膛里還殘留著零星火炭,蔡菊香把番薯洗了洗,就直接扔進灶膛。
橘紅色的火炭映照著三雙灼灼的目光。
大丫二丫看著灶膛里的番薯,止不住的咽口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股烤番薯特有的香味飄出。
蔡菊香熟門熟路地用燒火棍將烤熟的番薯扒拉出來,剛烤熟的番薯燙得她忍不住直吹手指。
可她顧不上等番薯涼了,害怕被婆婆發(fā)現(xiàn),她小心翼翼地拍去上面那層火炭灰,也不剝皮,直接遞給了兩個閨女。
“媽媽先吃一口?!?/p>
已經(jīng)餓得口水都快咽干了,可大丫還是將番薯推了回去。
“乖,媽吃過了,不餓,你們吃?!?/p>
蔡菊香偏過頭,心中快要被酸澀給淹沒了。
“媽媽騙人,你一直和我們在一起,根本沒吃過?!贝笱驹俅螌⒎硗屏诉^去。
二丫也在一旁道:“媽媽不吃,我們也不吃!”
看著閨女們清澈又執(zhí)拗的目光,蔡菊香瞬間就濕了眼眶。
沒再說拒絕的話,她低頭每個番薯都咬了一小口,才再次遞給她們。
“好了,媽媽吃過了,你們快吃吧。”
大丫二丫終于放心了,捧著來之不易的食物,兩人顧不上燙,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田貴梅暴怒的聲音。
“好你個蔡菊香!我說家里的糧食怎么少了,原來是你這個家賊偷的!餓死鬼投胎?。扛彝滴壹Z食和柴火?”
大丫二丫聽到田貴梅的聲音,條件反射地吞下嘴里的番薯。
蔡菊香擋在她們面前,抖著聲音道:“大丫二丫晚上還沒吃飯,我怕把孩子餓壞了,才給她們烤兩根番薯的?!?/p>
“沒吃飯?”田貴梅冷冷一笑,“是我讓你們不吃的嗎?飯點不好好吃飯,到處野,我都還沒罵你呢,你還有臉偷吃的?”
蔡菊香鼓起勇氣據(jù)理力爭,“邱…邱主任說家屬院開掃盲班,讓軍嫂都去學(xué)習,我和大丫二丫是去上課,沒…沒有去野?!?/p>
這話她前兩天已經(jīng)說過了,蔡菊香嘴巴笨,來來回回只有這句話。
“我呸!我管你們?nèi)ツ睦?,反正我們吳家的?guī)矩是飯點的時候吃飯,過了飯點連米湯都沒有,要是再被我發(fā)現(xiàn)你們偷吃的,別怪我不客氣!”
真以為有那什么主任的撐腰,她就拿她們沒辦法了?
丟下這句話,田貴梅趾高氣昂的走了,留下母女三個愁云慘淡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