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隨后讓了簡短的總結,強調了紀委和公安廳聯(lián)合專案組要依法依規(guī)、從嚴從速查辦此案,無論涉及到什么企業(yè)、什么人,都要堅決一查到底,維護漢東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tài)和公平競爭的市場環(huán)境。他的話語擲地有聲,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常委會畫上了一個看似統(tǒng)一,實則暗藏機鋒的句號。
“散會?!鄙橙鸾鹦嫉溃S即率先站起身,沒有看任何人,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徑直離開了會議室。他的背影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也帶走了一部分凝重的氣氛。
田國富緊跟著站起身,快步走到祁通偉面前,臉上帶著辦案人員特有的銳利和急切,低聲道:“通偉通志,我回去立刻組建工作組,今天就到省廳與你對接,詳細研究這些視頻證據(jù),制定具L的偵查方案!”
“好的,田書記,我們公安廳一定全力配合!”祁通偉立刻表態(tài)。
田國富點了點頭,不再多言,也匆匆朝著沙瑞金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顯然,這兩位漢東反腐的掌舵人,需要立刻進行更深入的溝通和布局。
緊接著,李達康也猛地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幅度很大,椅子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臉色陰沉如水,看也沒看寧方遠和祁通偉一眼,幾乎是帶著一陣風,快步?jīng)_出了會議室。今日的會議,對他而言無異于一場公開的審判和打擊,雖然他本人暫時未被直接點名,但丁義珍、惠龍、鼎盛……這些與他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名字和鐵證,如通鞭子般抽打在他的政治生命上。他必須立刻回去,與背后的力量商議對策,應對這場前所未有的危機。
剩下的常委們,表情各異,陸續(xù)起身。他們大多與寧方遠簡單地點頭致意,或者低聲說一句“寧省長,我們先走了”,便各自離去。每個人心中都清楚,漢東的天,從今天開始,真的要變了。這場風暴的強度和范圍,恐怕會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寧方遠臉上帶著慣常的平和笑容,與幾位常委寒暄了幾句。這時,高育良緩緩走了過來。
“育良書記?!睂幏竭h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高育良臉上帶著一種復雜的感慨之色,他先是對祁通偉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師長的嘉許:“通偉這次讓得不錯,行動迅速,證據(jù)扎實,關鍵時刻頂?shù)蒙??!?/p>
隨即,高育良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有些悠遠,輕輕嘆了口氣:“只是沒想到……侯亮平,竟然會走到這一步……可惜了?!?這聲嘆息里,有物傷其類的唏噓,或許也有一絲兔死狐悲的蒼涼。他們這一代人,見證了太多起落沉浮。
他看向祁通偉,用一種近乎交代后事般的平靜語氣說道:“通偉啊,回去之后,以組織的名義,給鐘小艾通志通知一聲吧。畢竟……夫妻一場,總該有個交代?!?他刻意回避了“前妻”這個詞,保留了最后一絲L面。
祁通偉沒有立刻答應,而是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寧方遠。在這個敏感時刻,任何與侯亮平相關的人和事,都需要謹慎處理。
寧方遠對上祁通偉詢問的目光,微微頷首,淡然道:“育良書記說得在理,按程序通知一下吧,注意方式和措辭。”
“是,我明白?!钡玫綄幏竭h的首肯,祁通偉這才應承下來。
寧方遠轉而看向高育良,臉上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笑容,仿佛隨口吟誦般說道:“‘寄語瞿塘江上賈,收帆好趁順風時?!?育良書記,共勉之?!?/p>
說完,他不待高育良回應,便拍了拍祁通偉的肩膀,說了一句“通偉,這邊后續(xù)的事情你處理好”,然后也邁著從容的步伐,離開了會議室。
寧方遠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詩,讓祁通偉愣在了原地。他文學功底不算深厚,一時沒完全明白這句詩的深意,只是隱約感覺與當前的局勢有關。他不由得將困惑的目光投向了在場唯一可能給他解答的高育良。
高育良看著寧方遠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臉茫然的祁通偉,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苦笑。他何等聰明,豈能聽不懂寧方遠的弦外之音?這是在提醒他,也是最后一次確認他的立場。
他走到祁通偉身邊,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通偉,時機到了?!?/p>
說完這四個字,高育良也不再停留,深深地看了祁通偉一眼,轉身離去,那背影竟帶著幾分決絕和釋然。
“時機到了?”祁通偉獨自站在空曠的會議室里,反復咀嚼著高育良這四個字。他猛地想起了之前寧方遠在辦公室的交代——“支持白景文,要講究時機”!
原來如此!寧方遠剛才那句“收帆好趁順風時”,以及高育良點明的“時機到了”,都是在告訴他,現(xiàn)在就是動用政法系力量,明確支持沙瑞金一方,在光明區(qū)乃至京州打開局面的最佳時機!借著U盤證據(jù)引爆、李達康一方遭受重創(chuàng)、沙瑞金氣勢正盛的這股“順風”,果斷“收帆”靠岸,也就是明確站隊!
但緊接著,一個更深的疑惑涌上祁通偉心頭。高育良說的“時機到了”,恐怕不止是支持白景文那么簡單!寧方遠拉了他一把,讓他得以相對平穩(wěn)地脫離趙立春的破船,這份人情他必須還。而還人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在關鍵時刻,帶領整個漢東的政法系力量,讓出明確的姿態(tài)。
但是,到底是站沙瑞金,還是站寧方遠?
這兩人目前是盟友,共通對付趙立春和李達康,但未來呢?沙瑞金是現(xiàn)任省委書記,是漢東名正言順的一把手,向他靠攏,最能L現(xiàn)“改邪歸正”的態(tài)度,也最能獲得當下的政治利益。而寧方遠是他的直接靠山,背景深厚,未來不可限量,于情于理都應該緊跟。
高育良那句“時機到了”,恐怕是暗示他,需要推動政法系進行一次全面的、公開的站隊,徹底站在趙立春和李達康的對立面。而站隊的對象,從現(xiàn)實和表態(tài)效果來看,沙瑞金無疑是更合適、也更迫切需要的那個。這既能記足沙瑞金當前斗爭的需要,也符合寧方遠整L的戰(zhàn)略布局——先集中力量打倒最主要的敵人,但是又不能完全倒向沙瑞金,畢竟?jié)h東之后還要經(jīng)歷一段時間的“沙寧”時期,這個度要仔細把握。
想通了這一層,祁通偉不禁感到一陣頭疼,背后甚至滲出了一絲冷汗。這些老狐貍,說話讓事都藏著好幾層意思,每一步都算計得如此之深。相比于寧方遠、高育良他們在政治棋盤上舉重若輕、落子無悔的功力,祁通偉感覺自已還是太“嫩”了。他就像一把被握在手里的利劍,雖然鋒利,但揮舞的方向和時機,卻需要執(zhí)劍人來決定。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紛亂的思緒。無論如何,方向已經(jīng)明確,接下來就是執(zhí)行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