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委大樓,那莊嚴肅穆的氛圍仿佛無形中加重了空氣的密度。趙東來整理了一下警服和情緒,臉上恢復了一貫的沉穩(wěn),徑直走向李達康書記的辦公室。秘書通報后,他推門而入。
李達康正伏案批閱文件,聽到動靜抬起頭,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常,但細看之下,眉宇間似乎籠罩著一層難以化開的疲憊與凝重。
“東來同志,回來了。情況怎么樣?”李達康放下筆,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做出了傾聽的姿態(tài)。
趙東來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腰桿挺直,將前往光明區(qū)分局與程度會面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地匯報了一遍。他重點描述了程度那種“客客氣氣迎接,客客氣氣送走”,對所有暗示和拉攏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圓滑態(tài)度,最后總結道:
“李書記,程度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很明確,就是兩不相幫,嚴守中立,明顯是不想摻和進目前的局勢里。我看,想通過他直接掌控光明區(qū)分局,短期內恐怕很難?!?/p>
李達康靜靜地聽著,手指在光滑的紅木辦公桌上無意識地敲擊著,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變化。直到趙東來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wěn),卻透著一股壓抑的力量:
“嗯,知道了?!?/p>
他沒有對程度的“不配合”表現(xiàn)出任何憤怒或失望,這種反常的平靜,反而讓趙東來心中更加確信,李達康目前的處境確實不容樂觀,甚至可能有些束手無策。
隨即,李達康話鋒一轉,像是隨口提起,又像是刻意告知般說道:“另外,光明區(qū)那個區(qū)委辦主任的位置,省里和市里意見不太統(tǒng)一,兩邊都不想讓步,所以暫時就先擱置了,空一段時間再說?!?/p>
趙東來聞言,臉上立刻條件反射般地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喜色,仿佛這是一個值得慶祝的利好消息:“擱置了?這是好事啊李書記!說明省里那邊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緊,還是要尊重我們市里的意見嘛!”
李達康深深地看了趙東來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表象,直抵內心。趙東來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不讓一絲一毫的真實情緒泄露。幾秒鐘后,李達康才微微頷首:“嗯,暫時的平衡而已。好了,沒事了,你去忙吧?!?/p>
“是,李書記。”趙東來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恭敬地告辭離開。
輕輕帶上李達康辦公室那扇厚重的實木門,趙東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凝重。他快步穿過走廊,走進電梯,直到坐進自已那輛停在專屬車位的轎車里,關上車門,將外界徹底隔絕,他才允許自已真正放松下來,后背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回家。”他對司機吩咐了一聲,便閉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仿佛疲憊不堪。
車子平穩(wěn)地駛出市委大院,匯入車流。趙東來看似在閉目養(yǎng)神,大腦卻在飛速地運轉、分析。
李達康告訴他位置“擱置”,表面上看,是雙方妥協(xié),打了個平手。但趙東來內心雪亮——這哪里是平手?這分明是李達康輸了!而且輸?shù)煤茈y看!
李達康是誰?是京州市委書記,是趙立春在漢東明面上最重要的支點之一!他占著“市管干部”的大義名分,有著趙立春留下的人脈資源,結果呢?連一個區(qū)區(qū)的區(qū)委辦主任的位置都拿不下來,只能被迫接受“擱置”的結果。這只能說明一點:沙瑞金和寧方遠聯(lián)手施加的壓力巨大,李達康和趙立春一系現(xiàn)在只能勉強自保,根本無力發(fā)起有效的反擊,甚至連守住原有的地盤都變得異常艱難。
“大廈將傾……”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趙東來腦海中浮現(xiàn)。他不能再有任何猶豫和僥幸心理了。李達康這艘船,漏水嚴重,沉沒只是時間問題。他必須盡快想辦法跳船,尋找新的生路!
回到位于市局家屬院的家中,趙東來打開燈,冷白色的燈光瞬間照亮了空蕩蕩、缺乏生活氣息的客廳。這套房子,自從十年前妻子因公犧牲后,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妻子走得突然,他們還沒來得及要孩子。這些年來,他一直以工作繁忙為借口,逃避著這份孤寂,也未曾再動過續(xù)弦的念頭。
但此刻,看著這清冷寂靜、毫無暖意的屋子,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并且迅速變得清晰、堅定起來——婚姻!或許,這是一條出路,一條能夠向他想要投靠的勢力表明態(tài)度、建立聯(lián)系的捷徑!
如果他能夠娶一個與寧方遠,或者與沙瑞金派系關系密切的女性,那么這樁婚姻本身,就是一個最明確不過的政治信號!這等于向外界宣告,他趙東來已經(jīng)決心改換門庭,與李達康進行切割。這不僅能保住他現(xiàn)有的位置,甚至可能成為他更進一步、融入新核心圈的投名狀和敲門磚!
再說了,于公于私,他也確實需要一個妻子了。一個穩(wěn)定的家庭,對于他這種級別的干部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政治正確”,能給人留下穩(wěn)重、可靠的印象。一直單著,反而容易引人猜疑,對前途發(fā)展確實不利。看看祁同偉,圈內誰不知道他和梁璐關系惡劣,見面就吵架,夫妻不和的消息根本不用特意打聽,早已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但祁同偉不也一直忍著,直到現(xiàn)在攀上了寧方遠的高枝,晉升了副省長,不也還沒有離婚嗎?為什么?因為時機未到!梁家以及趙立春的舊勢力還有殘存的影響,他需要穩(wěn)住局面。趙東來幾乎可以肯定,一旦寧方遠徹底掌控了漢東,祁同偉羽翼豐滿,站穩(wěn)腳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換一個更年輕、背景更“干凈”或者更符合他新身份的太太!
“祁同偉能忍,能等,能找準機會下注……我為什么不能?”趙東來在心中反問自已,一股前所未有的決心涌了上來。
他走到酒柜前,給自已倒了一小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蕩漾。他站在窗前,望著城市的夜景,腦海中開始飛速搜索合適的人選。寧方遠省長剛從魔都調來,親屬未必在漢東。沙瑞金書記的家族背景更是神秘。那么,目標或許應該放在他們的核心下屬、或者與本省新興實力派有緊密聯(lián)系的女性身上?這需要極其謹慎的打聽和運作,絕不能操之過急,更不能讓李達康那邊察覺到絲毫端倪。
這是一步險棋,但也是一步可能盤活他整個局面的活棋。趙東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卻讓他更加清醒。他意識到,自已的政治生涯,乃至個人生活,都即將因為今晚這個決定,而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拿出手機,翻看著通訊錄,目光在一些名字上停留、思索。一場圍繞著他個人婚姻的政治謀劃,在這寂靜的夜里,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