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三十分,黑色桑塔納帶著一路風塵,猛地剎停在那座城郊小院的破舊鐵門前。侯亮平幾乎是撞開車門跳了下來,他的動作因為急迫而顯得有些變形。時間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背上。
他迅速打開后備箱,那碩大的行李箱此刻顯得無比沉重。他費力地將它拖出來,幾乎是連拖帶拽地弄進了院子,反手哐當一聲鎖死了鐵門,將這方小天地與外界徹底隔絕。
沖進屋內(nèi),他顧不上喘息,立刻拉開行李箱的拉鏈。林華華依舊昏迷著,蜷縮的姿態(tài)讓她看起來脆弱而無助。侯亮平粗暴地將她抱出來,放到房間里那張唯一的、鋪著臟污床單的木板床上。
床的一側,有幾根銹跡斑斑的鐵管,似乎是以前安裝某種設備留下的,另一端被深深地澆筑在水泥墻體內(nèi),異常牢固。侯亮平從背包里拿出一副明晃晃的手銬,“咔嚓”一聲,將林華華的左手腕牢牢地鎖在了其中一根鐵管上。他試了試,紋絲不動。
做完這一切,他看著床上如同沉睡般的林華華,眼神復雜地閃爍了一下。他拿出準備好的幾瓶礦泉水和幾個獨立包裝的面包,放在了床頭觸手可及的地方。他不能讓她出事,至少在拿到證物之前,她必須活著。
時間緊迫!他抓起林華華那只未被銬住的右手,用她的指紋解鎖了她的手機屏幕。冰冷的藍光映照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他不再猶豫,拿起手機和自已的變聲器,快步走到屋外,并將房門從外面鎖死,確保里面的林華華即使醒來也無法逃脫或制造出太大動靜。
院子里信號微弱,他不得不走到稍微開闊一點的地方。深吸了一口帶著霉味的空氣,他按下了周正的電話號碼,同時將變聲器湊到嘴邊。
電話幾乎是被秒接的,那頭立刻傳來周正輕松愉快,帶著一絲期待的聲音:“華華?睡醒啦?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我們幾點出發(fā)?”
侯亮平按下變聲器的按鈕,一個冰冷、扭曲、毫無人類情感的電子合成音通過話筒傳了過去,瞬間擊碎了周正所有的好心情:
“周正,林華華在我手上?!?/p>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連呼吸聲都仿佛停止了。幾秒鐘后,才傳來周正因為極度震驚和恐懼而變調(diào)的聲音:“你…你是誰?!你想干什么?!華華呢?!”
“想讓她活命,”電子音毫無波瀾地繼續(xù),“很簡單。拿檢察院反貪局查封的丁義珍案件的全部證物來換?!?/p>
周正倒吸一口冷氣:“證物?!你瘋了!那是……”
電子音粗暴地打斷他,帶著一種殘忍的戲謔:“記住,我要的是查封時狀態(tài)完好的證物。箱子、文件袋,都必須原封不動。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有任何一件證物破損、缺失……” 聲音刻意停頓了一下,營造出巨大的恐怖壓力,“我就砍掉林華華一根手指。你可以算算,那些證物夠不夠她失去所有手指。”
周正那邊傳來牙齒打顫的聲音,顯然被這赤裸裸的威脅嚇得魂飛魄散。
“還有,”侯亮平繼續(xù)施加壓力,他知道周正的軟肋在哪里,“不要報警,更不要通知陳海。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你那邊有任何異動,警察或者陳海出現(xiàn)在了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陰森,“我就不會只是砍手指了。我會用刀,在林華華那張漂亮的臉上,劃上幾十道口子。讓她這輩子都見不得人!”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幾句話的語調(diào):“想想看,周正。林華華是因為你才出事的!如果她真的被毀了容,甚至……死了。你覺得,她家里,她背后的那些人,會放過你嗎?他們的報復,會讓你比死更難受!你,和你的家人,一個都跑不了!”
這番話如同毒針,精準地刺入了周正最恐懼的深處。他一個毫無背景的普通人家孩子,如何能承受得起那種層面的怒火?
“明天這個時間,我會再打電話給你,告訴你交易地點?!焙盍疗阶詈竺畹?,語氣不容置疑,“不要耍任何花招。陳海那邊,警察局那邊,我都安排了人盯著。只要他們有任何大規(guī)模異動,我立刻就能知道。到時候,你就等著給林華華收尸,然后準備承受林家的滔天怒火吧!”
說完,根本不給周正任何討價還價或者提問的機會,侯亮平直接掛斷了電話,并迅速摳掉了手機電池。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劇烈地喘息著,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搏斗。汗水已經(jīng)將他的內(nèi)衫完全浸透,晚風吹過,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他知道,種子已經(jīng)種下,恐懼和壓力會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周正,逼他按照自已的指令行事?,F(xiàn)在,他只能等待,在這座彌漫著罪惡氣息的小院里,等待著明天的到來,等待著那決定他命運的交易。
而電話那頭,周正聽著手機里傳來的忙音,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氣,癱軟在地,臉色慘白如紙,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
癱坐兩分鐘之后的周正,立馬拿出手機翻出了陳海的號碼,周正的手指懸在陳海的號碼上方,劇烈地顫抖著,仿佛那不是觸摸屏,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理智告訴他,這是最正確的選擇——立刻上報,動用組織的力量營救林華華??赡莻€冰冷電子音的最后幾句話,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他心里最恐懼的角落。
“林家……報復……”
他眼前仿佛已經(jīng)看到林華華父母,特別是那位不怒自威的林父,得知女兒因他而毀容甚至遇害后,那滔天的怒火和毫不留情的碾壓。他一個毫無根基的農(nóng)家子弟,拿什么去抵擋?他的父母、妹妹,又會不會被牽連?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陳海的名字。
如果……如果按照綁匪說的去做呢?他確實可以利用職務之便,趁著周末證物室管理相對松懈,想辦法偽造一份手續(xù)或者找借口將丁義珍的證物“借”出來。以他目前在紀委協(xié)助辦案的身份,并非完全沒有操作空間。
可是然后呢?
就算那個綁匪守信,拿到了證物就放了林華華,這件事就能瞞天過海嗎?紙包不住火!證物一旦遺失,必然會被追查,他這點小伎倆在專業(yè)調(diào)查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到時候,等待他的絕不是簡單的處分,而是開除公職,甚至鋃鐺入獄!
失去了這身制服,失去了前途,他周正還有什么?林家還會看得上一個有犯罪記錄、前途盡毀的人嗎?他和林華華之間本就存在的階層鴻溝,將變成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天塹。愛情?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多么蒼白無力。
前程和愛情,似乎在這一刻,都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幻影。無論他選擇哪條路,等待他的,似乎都是萬丈深淵。
巨大的無助感和絕望感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墻壁,雙手死死抓住自已的頭發(fā),喉嚨里發(fā)出壓抑至極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他從未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已的無力和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