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集,提督七鎮(zhèn)軍務(wù)、永寧伯張誠帥帳內(nèi),眾將官聞言又是一陣面面相覷。
他們有人狠拍自己的大腿,顯出恍然大悟之色,也有心中略顯不甘之情,更有人暗恨自己咋就沒有提前想到這點呢……
“可……將士們求戰(zhàn)心切,如今士氣高昂,軍心可用,如繼續(xù)坐等賊人長壕合圍,恐影響我軍士氣,若士無斗志,將來又拿什么來與賊決戰(zhàn)呢?”李輔明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
“李帥,將士們求戰(zhàn)心切,這是好事兒。可咱們作為一營主帥,總不能依著將士們的想法來打仗吧,而是應(yīng)看到大局,一切以大局為重,總要從大處著眼,這就是督帥常說的‘大局觀’!”
魏知策繼續(xù)說道:“我們要同將士講清楚,今日忍耐是為了明日更大的輝煌,早早晚晚都有上陣殺賊的機(jī)會,又何必急著此刻殺賊建功呢?”
李輔明被他點破了自己的小心思,不由一陣臉紅,正待出言反擊,卻聽魏知策又道:“數(shù)十萬賊人在這里,可不是一下子能殺得完的,這戰(zhàn)功也自然是人人有份,就擺在那里又不會平白無故消失掉?!?/p>
他最后更是瞇著眼問李輔明:“您說是吧……李帥!”
李輔明被他問得一愣,不暇細(xì)思,忙接口道:“是……魏將軍說得很對哩。流寇勢大,人馬數(shù)倍于我,糧草消耗自然也大于我軍。”
魏知策見他不再一心求戰(zhàn),便也不同他過多計較,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多言。
孫時相此時見眾人或沉思、或交頭接耳地輕聲議論著,他放下手里的茶盞,開口說道:“知策將軍所言,實為當(dāng)前首選之策?!?/p>
他說完不由轉(zhuǎn)頭看向了永寧伯,只見張誠正沖著他微微點頭,以示贊同,便又繼續(xù)說道:“賊勢雖大,然我軍將士勇悍,甲械精良,更兼銃炮之利,若與之大戰(zhàn),必能將之一舉擊敗。
可諸位也知‘兵兇戰(zhàn)?!髴?zhàn)一起,不曉得多少忠勇將士要血染沙場,他們每一人都是督帥心頭肉,我等怎忍心使之冒險呢?
而知策將軍所提之計,雖看似無所作為,實則于我最利,眼下李賊驅(qū)饑民挖長壕,就必然要給他們吃飯,糧谷消耗大為增加,而其糧道又?jǐn)?,打糧也沒了收益,可以想見其敗亡必不遠(yuǎn)矣?!?/p>
眾人此刻也都聽得清楚明白,個個皆點頭表示了贊同,再無一人出來主動請戰(zhàn),目光瞬間都集中在了永寧伯張誠的身上,等候他的最終決斷。
“督帥,我軍各營雖有被李賊長壕圍困之險,然目前糧秣尚可支撐月余,且甲械精良,銃炮犀利,更為難得的是軍心振奮,士有斗志,目下雖險但無危?!?/p>
魏知策向永寧伯抱拳又道:“督帥,末將目下所慮者非是賊之長壕,而是相公廟的白虎營之安危!”
聽到他這話后,帥帳內(nèi)眾人立馬打起了精神,大家都清楚相公廟的陳錚所部被圍已久,現(xiàn)今更是連消息都很難傳出來,實在是已經(jīng)到了極其危險時刻。
“陳錚的白虎營打過長嶺山保衛(wèi)戰(zhàn),即使面對數(shù)倍于己的韃子,也沒丟了陣地。而今相公廟營壘經(jīng)營日久,且糧草子藥充裕,想來目前應(yīng)該還沒到生死存亡之境地。”總鎮(zhèn)撫賀飚面無表情地說著。
孫時相沒有參與過遼東之戰(zhàn),對當(dāng)時的情況只有耳聞,未有親身經(jīng)歷,所以對此并不想發(fā)言,以免因不了解實際情形而說了錯話。
可他看身邊的胡以溫似乎要說話,正想在下面拽一下他的衣袖,暗示他冷靜等待片刻,但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總鎮(zhèn)撫的話是沒錯的,可賊寇若發(fā)了狠,驅(qū)趕饑民死攻不退,陳將軍畢竟人少,這力氣總有用盡之時,恐怕累也累完了,又談何堅守?”
賀飚對于他的疑問并不理會,可他不理會并不等于別人也不理會。
果然,何振雄就率先開口了:“胡參謀有所不知,韃子的兇悍程度,可遠(yuǎn)非對面那些饑民能比,就連李逆軍中老賊怕也是難以比擬的嘞?!?/p>
王樸這個人精此刻也接言說著:“是嘞。韃子的箭矢簡直就跟長了眼睛似的,專盯著人的弱處射來,真是躲之不及啊?!?/p>
他最后更是補(bǔ)充道:“照我看……也只咱軍中跟隨督帥那些老銃手能與之相比哩?!?/p>
還得是王樸會說話,他雖然看似在夸韃子厲害,但實際上一夸了陳錚的白虎營,二則夸了勇毅軍里的老軍卒,這也等于是夸贊了一番永寧伯張誠——畢竟這些老軍可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
胡以溫正待開口,卻聽坐在自己下首位上的劉承祖開了口:“還有一點,賊人驅(qū)饑民攻營,只能一時,而不得長久為之?!?/p>
“這是何故?”
面對胡以溫的疑問,劉承祖作為闖賊驅(qū)饑民攻城的親歷者,耐心解說道:“饑民在賊軍中,雖說地位最低,甚至螻蟻不如,然其畢竟還是人,只要是人就會有恐懼。
初時,賊兵刀架在脖子上威逼,功效甚大,饑民因怕死而不得不奮力前沖,可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對面的威脅,遠(yuǎn)甚于賊之刀斧時,就會心理崩潰,立刻變成一只只沒頭蒼蠅般,掉頭逃命。
畢竟誰都怕死,又誰都不想死,不管是腦后賊人刀斧,還是對面官軍弓矢銃炮,就看那一面的威脅更大,在死亡面前只有活著才是最大的!”
胡以溫聽得有些動容,但仍是說道:“既是如此,賊軍中何止十萬饑民,恐陳將軍的子藥也會因此耗盡,無力再抵擋賊兵的拼死攻擊。”
“打仗這個事兒,有時候就是拼的最后一口氣,不到最后關(guān)頭,誰也不曉得自己這一方是輸是贏?!?/p>
魏知策抬頭看向永寧伯張誠,接著說道:“督帥,末將還有另外的憂慮?!?/p>
“你說?!?/p>
“督帥,白虎營將士們隨陳錚守過長嶺山,無論其戰(zhàn)術(shù),還是戰(zhàn)意,自是無需我等再來評說,而今末將所慮著唯有一點……”魏知策看了一眼帳內(nèi)眾人,繼續(xù)道:“末將恐協(xié)守的邙山民團(tuán),在賊寇重圍之下,軍心動蕩,不利于陳錚的白虎營固守相公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