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毅軍各營將士在年節(jié)期間,雖然實(shí)行的是輪休制度,但此番前往遼東參戰(zhàn)的將士也基本都得到了假期。
依據(jù)他們個人的戰(zhàn)功大小,每人都是十日、十五日、二十日不等的假期,畢竟年節(jié)過后,大軍又要再次出戰(zhàn),總是要使他們與家人多待幾天才好。
因永寧伯張誠久在赤城堡中居住,所以這里也儼然成為了整個北路和東路的中心,各地堡城的千戶、守備、商賈等,還有龍門衛(wèi)、懷來衛(wèi)、保安衛(wèi)、延慶衛(wèi)的各指揮使等官,盡皆來到了赤城堡。
他們就算未能進(jìn)入勇毅軍的核心,然現(xiàn)在也都是努力往這個圈子里面擠,生怕自己被排除在永寧伯的勢力之外。
一旦如此,先不說自己不能搭上升官晉級的快車道,更是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永寧伯身邊人給取而代之。
要說身處鎮(zhèn)城、或是其他幾路的宣府官將,目前還沒有切身感受到永寧伯給他們的壓迫感,這個很正常。
但在北路、東路的各官將那可是切身體會,張誠已不再是初入北路時的樣子,現(xiàn)在的他甚至可以不打招呼,就敢于隨意更換各堡守備千戶。
若是有哪個不長眼的家伙敢于質(zhì)疑永寧伯的決定,那必將面臨大兵壓境強(qiáng)行換位的結(jié)果,而且還是投告無門。
莫說他們這些在宣府鎮(zhèn)衛(wèi)所體制內(nèi)的官將,就連保安州、延慶州的兩位知州,想當(dāng)初是何等的高傲?
對于還是副總兵的張誠,那可是都沒拿正眼看過,然現(xiàn)在卻是同樣對永寧伯趨之若鶩,這里面可不止因?yàn)閺堈\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
最主要的還是他們在張誠這里得了好處,別的暫且不言,就說朝廷的錢糧稅收便是考核各地方官吏第一政績。
只此一項(xiàng),若是能夠就足以獲得“優(yōu)異”的考評,遑論其他如治安、訟案、徭役等等,都已不是很重要了。
如今大明各地都是一般災(zāi)荒不斷,人民丁口流亡嚴(yán)重,土地也是大片大片的荒蕪,幾乎沒有幾個州府縣能夠收足錢糧。
而延慶州和保安州之兩地,卻因有張誠在背后扶持,不但地方安定,錢糧也是每年足額上繳戶部,使得他們崇禎十三年的考評鶴立雞群。
現(xiàn)在又到了十四年的年關(guān)時節(jié),他們又怎么敢不來赤城堡拜永寧伯的碼頭呢?
這其實(shí)就是張誠的高明之處,他沒有像其他幾位總兵大帥那般,把到手的錢糧都深藏不露,做一個只吃不拉的貔貅。
“銀子,只有流動起來,才能體現(xiàn)它的價值!”這就是張誠的信念,也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一句名言。
…………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p>
崇禎十五年元月元日,赤城堡內(nèi)大街上滿是穿紅戴綠的人們,一個個都是滿臉興高采烈的樣子,踩著薄薄的白雪紛紛聚集到參將署儀門外。
幾乎一整條街上都是軍民百姓,雖然人很多卻并不十分擁擠,大家井然有序地聚集起來,全是為了來給永寧伯拜新年。
張誠聞報后自是不敢怠慢,他特意穿戴上了永寧伯的朝服,大開儀門而出,身后是十八名身披明亮盔甲的義子親衛(wèi)。
“伯爺……”
外間大街上的人們一見永寧伯,盡數(shù)跪倒在地,滿地白雪瞬間便被人群遮蓋了起來,他們一邊叩首一邊大聲喊著吉利的話。
“永寧伯千歲金安!”
猛然,不知是哪一個人大聲喊出一嗓子,立時便連成一片,大呼“永寧伯千歲金安”的聲音,響徹整條西崇寧大街。
喧鬧了好一陣,聚集來給永寧伯請安的人們才戀戀不舍地逐漸散去。
…………
如今,永寧伯張誠在赤城堡中已然是唯我獨(dú)尊,莫說兵備和糧判現(xiàn)下都在出缺,朝廷上也還未有新的任命,就算他們在堡城中也注定要前來向永寧伯請安問好。
今非昔比!
張誠還是副總兵的時候,就已經(jīng)完全掌控了北路的軍政大權(quán),那時的兵憲何崇武、糧判秦時崢就幾近擺設(shè)一般的存在。
而今,他已然成為身份尊崇的超品伯爵,別說小小兵備和糧判,就是巡撫和總督見了也要上前,以大行拜見張誠才是。
元日這天,眾多官將在參將署的前堂等著給永寧伯拜年,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連二堂都不得進(jìn)入,只由王元景、嚴(yán)慶榮、劉敏慎等人代為接禮。
而如魏知策、張廣達(dá)、張國棟、陳錚、靳新朋、嚴(yán)慶榮等人的內(nèi)眷,現(xiàn)正在后堂的內(nèi)宅中,陪著老夫人、夫人等談笑著。
永寧伯張誠就在中堂的大廳內(nèi),正接見懷隆兵備齊玉初和延慶知州黃道中、保安知州鄧容恂等人,他的幕僚劉敏慎就在一旁相陪。
劉敏慎得到張誠的首肯之后,他是一刻也等不得,巴巴的將手上政務(wù)處理了,未待朝廷新的任命下來,便即與縣丞段智宸做了交接,掛印而去。
說來也是奇怪,古時候的文人氣節(jié)還真是一個謎,他們有的人趨炎附勢,陰險狡詐;然卻又不缺少氣節(jié)高尚,風(fēng)骨俱佳之人。
更常常出現(xiàn)一時心意不合,便將官印高掛于官衙大堂的房梁之上,自己一走了之的事情。
其實(shí),這種行為以張誠的視角看來,就是一種不負(fù)責(zé)任的作法,是一種逃避責(zé)任的行為,然在這時人們的認(rèn)知中,卻并非如此!
時人多將此一做法,看成是文人的風(fēng)骨與氣節(jié),是不愿與奸佞小人同流合污的抗?fàn)帲醋魇且环N對時下官場弊端的反抗。
然不管怎么說,對于劉敏慎的氣節(jié),張誠還是很有些欽佩,所以并未因此而責(zé)備于他,反倒是將他直接留在了自己的身邊,以就近觀察他的能力。
延慶知州黃道中與保安知州鄧容恂并坐在下首左側(cè),而永寧伯的幕僚劉敏慎就坐在他們的對面,正在與兵備道齊玉初輕聲交談著。
黃道中看著對面這位曾經(jīng)下屬的眼神十分復(fù)雜,既有羨慕,也有一絲鄙視之意,他的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不住哀嘆:“竟攀附武人,真是斯文敗類,丟盡了文人士子的臉面!”
然其臉上卻是略顯笑意,對劉敏慎說道:“慎之兄,今后追隨永寧伯身側(cè),定能憑胸中所學(xué),一展平生抱負(fù)。這將來飛黃騰達(dá)之際,可不要忘了道中?!?/p>
劉敏慎面上神情不動,只淡淡說道:“黃老爺說笑啦。敏慎末學(xué)后進(jìn),忝為永寧知縣,多蒙老爺照拂,學(xué)生怎敢在老爺跟前放肆。
如今,敏慎雖掛印請辭,自薦在伯爺麾下效力,亦是為我大明盡忠,還望黃老爺能如往昔般照拂學(xué)生?!?/p>
“哪里哪里……”
黃道中見他的話說得是不卑不亢,一時也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只能略顯尷尬地含糊應(yīng)過。
他們此來,一是給永寧伯拜年,二則是為了向朝廷上繳稅銀一事而來,簡單見禮后又寒暄一陣,便話入正題。
其實(shí),張誠之所以代他們上繳稅銀,無非就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掌控兩州的土地,此前雖然有所動作,然亦不過是墾殖了些撂荒的田地罷了。
“稅銀嘛……”
黃道中和鄧容恂見永寧伯開了口,都是神情緊張地看著他,生怕接下來的話語會是一個晴天霹靂。
要知道,他們?nèi)ツ晗虺⒗U納了足額的稅銀,獲得“優(yōu)異”的考評,若是今年不能如期繳納足額稅銀,莫說去年的功勞就此埋沒,更甚者還會被眼氣的同僚攻訐。
“……照去歲的法子,也不是不成?!?/p>
永寧伯張誠看似漫不經(jīng)心就說出來的話,卻對黃道中、鄧容恂二人極具吸引力,他們立刻神情緊張地等待著下文。
就在他二人焦急之時,永寧伯張誠又接著說道:“只不過,本伯麾下軍馬受皇上御封‘勇毅軍’之名號,今更擴(kuò)至六營人馬,所需錢糧甚巨?!?/p>
張誠掃看了兩人一眼后,又接著道:“而延慶、保安二州之地雖頗為廣闊肥沃,可產(chǎn)出的糧谷并不足以沖抵稅銀,本伯去歲本就虧了許多,今朝怕是難以為繼啊。
除非……”
“除非什么?”
延慶知州黃道中對于今年的考評最是在意,聞聽永寧伯似有難言之隱,不由忍不住急急發(fā)問起來。
張誠抿嘴一笑,淡淡道:“延慶、保安二州,田地頗廣,然官府名下所占卻并不見多少,未知‘魚鱗冊’中所載,是否也是如此呢?”
“魚……魚鱗冊……”
黃道中聞言似有所悟,嘴里不住囔囔著“魚鱗冊”三字,卻拿眼角余光掃視著身側(cè)的保安知州鄧容恂,察看著他的神情變化。
只見鄧容恂端著茶盞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仿佛與空氣凝固在了一處般,動也不動,同時他的臉上也是陰晴不定,似乎在左右衡量著什么。
良久,保安知州鄧容恂才長舒了一口氣,他輕輕放下手里的茶盞,看也不看黃道中,卻向永寧伯張誠抱拳行禮,道:“容恂感念伯爺厚愛我保安百姓之情?!?/p>
他先是道了聲謝,又接著繼續(xù)說道:“稅銀乃國朝之基,卻是一刻不容稍緩之事。然本官身為一州父母,上不能輸銀于朝廷,下不能使治內(nèi)百姓安居富足,今每每思來,都覺愧對保安百姓,更愧對朝廷,愧對皇上?!?/p>
鄧容恂最后更是語氣堅(jiān)定地補(bǔ)充道:“魚鱗冊。本職這便差人回保安,取魚鱗冊來交由伯爺處置。”
張誠聽了他的表態(tài)后,微笑不語,卻拿眼色直瞄著延慶知州黃道中。
片刻后,知州黃道中仿佛也下定了決心,他開口道:“伯爺,本官這就差人回延慶,取魚鱗冊來,呈給伯爺處……”
“不必!”
張誠打斷他的話后,接著說道:“大過年的還讓不讓人歇歇嘞。魚鱗冊的事,放在年后再辦吧,何必急在一時,反正離著開春不是還有些日子。”
他說著又轉(zhuǎn)頭向懷隆兵備齊玉初問道:“是吧,騎兵線?”
齊玉初此刻雖然正在與劉敏慎輕聲交談,原本對張誠等人談?wù)撝拢⑽丛谝?,不過剛才偶爾聽到“魚鱗冊”三字時,也稍微留心起這邊的談話。
這時,他見永寧伯張誠問自己的意思,因不想卷入這場無妄之災(zāi),便含糊答道:“不急,不急?!?/p>
然黃道中仍覺有些不夠放心,不由繼續(xù)追問:“伯爺,解送朝廷的稅銀何時……”
“哈哈……”
張誠聞言笑了起來,片刻后,他才說道:“不急嘛。本伯休書給戶部,延慶、保安的稅銀叫他著落在本伯身上便是?!?/p>
稅銀一事既已談妥,黃道中與鄧容恂也沒有多留的必要,他們陪著永寧伯又說了一會話,便起身告辭,與兵憲齊玉初共同離去了。
…………
自元月初二日起,永寧伯張誠便攜著府內(nèi)各女眷,在娘子軍內(nèi)衛(wèi)的扈從之下,前往赤城堡西南山谷中的瑞云寺。
他之所以領(lǐng)著眾內(nèi)眷前來這里,主要還是想躲避各官將士紳的頻繁騷擾,也想借此時機(jī)陪著身邊的親人們,再好好體驗(yàn)一把赤城溫泉的熱度。
張誠雖然不是什么“色中之惡鬼”,但做為一個身強(qiáng)體健的正常男人,該有的需求自然也是少不了!
更何況“食色性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不是最正常不過之事?
但人畢竟不是石頭,朝夕相處下來,感情自然也會不斷升溫,尤其是當(dāng)夫人季軒竹為他誕下麟兒之后,更使他心中對于家庭的責(zé)任感油然而起。
這種責(zé)任不止是賺錢養(yǎng)家,為身邊親人創(chuàng)造一個更廣闊的生存空間,更是還有陪伴的義務(wù)!
在張誠的前一世里,便因工作繁忙而很少有陪伴家人的時候,即使偶爾有一些時間來陪伴家人,大多也就是吃吃飯、喝點(diǎn)酒罷了。
原本他也沒有感到如此會有何問題,可當(dāng)他穿越到了這個世界之后,那種對家人的思念,尤其是內(nèi)心中對于家人的虧欠之感,對他折磨頗大。
所以,當(dāng)他在這個奇怪的世界里站穩(wěn)了腳跟的時候,最先想到的便是要盡力多陪陪自己的家人。
或許他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彌補(bǔ)自己前一世的虧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