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日,天陰不見日,北風呼嘯,吹打著各人的盔甲,陣陣寒涼之意直透肺腑。
卯時末刻,宣府鎮(zhèn)大軍便已結(jié)陣完畢,他們以嚴整的陣列,迎著刺骨寒風,戰(zhàn)靴踏在堅硬的地面上,邁著整齊的步伐,向著長嶺山方向挺進。
“噔噔噔……”的腳步聲匯聚在一起,顯得格外整齊,進而匯成“隆隆”之聲,大軍威勢盡顯于此。
宣府軍以戰(zhàn)車在前列成車陣,正前四十輛戰(zhàn)車一字排開,兩側(cè)又各有十輛戰(zhàn)車掩護側(cè)翼,其后是車營的千余將士。
赤城營左中右三部將士緊隨其后,結(jié)成三個步陣,緩緩而進,步陣之后是中軍騎兵,最后又是中軍戰(zhàn)車。
左右兩翼都有數(shù)千騎兵往來游弋,以掩護大軍側(cè)翼不被韃賊虜騎騷擾,當然,張廣達這一面明顯比郭英賢那里少了一些,但也同樣可阻止韃賊的襲擾。
過萬大軍的行進,可謂是氣勢恢宏,若從高處俯覽,就可看出,各營雖是單獨結(jié)陣,但彼此之間的行進速度卻十分一致,整齊劃一。
大明官軍中能做到這一點的,恐怕也就只有宣府軍!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便是老將郭英賢所率宣大精騎,他們的陣列遠沒有宣府軍整齊。
就說張廣達、林芳平、黃保忠那邊,雖也是三部精騎,但彼此間既是分開列陣而進,卻又保持同樣速度,更能交替派出游騎,在騎陣外巡弋。
…………
面對宣府軍如此陣仗,多鐸雖然心中毫無懼意,卻也是惶惶不安起來,他此刻已將攻長嶺山作為大軍唯一目的。
但作為清國皇帝黃臺吉委任的一方統(tǒng)帥,多鐸自然也不是一個傻子,否則他也當不上豫親王,他此刻見明軍列陣而來,巴不得身前士卒沖上去,盡速擊潰眼前的明軍。
“難道他們還能比長嶺山上的明軍更難打?”
多鐸策騎在戰(zhàn)馬上,揚起手中的馬鞭,朗聲繼續(xù)說道:“哼,他等既是想來送死,本王怎可拒絕?!?/p>
“爾等切莫被長嶺山上的明狗嚇到,如他們那般頑強的明軍,又有幾多?”
多鐸說完又繼續(xù)道:“明狗向來善于守城,長嶺山久攻不下,非我勇士之錯,乃是明狗奸詐,借助壕溝銃炮之利而已。
可現(xiàn)今明狗竟敢結(jié)陣進逼,野外浪戰(zhàn),我等又何曾怕過明狗?”
多鐸雖極力鼓動,但清軍的各旗甲兵卻仍是旗主多私有,現(xiàn)下就連鑲紅旗滿達海都已經(jīng)心存私念,盡可能多的保留旗中勇士,以求將來建功立業(yè)。
尤其是正皇旗的諸將士,本來固山額真阿山的戰(zhàn)亡就已使他們心中惶恐不已,今更處于群龍無首之地步。
多鐸有意吃掉正黃旗的韃子,但懾于黃臺吉的威嚴,卻也不敢實際操作。
此時,韃賊兵馬雖已分向周邊各處,挖溝撅壕,更有一股韃賊對杏山堡和高橋已經(jīng)發(fā)起了數(shù)次猛烈攻擊。
然而現(xiàn)下在聚于長嶺山的韃賊仍有數(shù)萬之眾,望著對面明軍嚴整的軍陣,多鐸也意識到自己處境的不妙,眼見對面明軍漸漸逼進,他也只得命大家嚴陣以待。
同時派出哨探,前去傳喚別處韃賊速速前來匯合,以便一舉擊潰這股明軍。
若是以往,可能多鐸的決策就是正確的,然現(xiàn)在他卻是遇到了生平罕見的對手,多鐸親率鑲白旗與正黃旗奮起營地,而已滿達海的鑲紅旗殿后。
…………
正是因為,張誠所率的步騎援軍到來,徹底打亂了多鐸的計劃,他本來已經(jīng)決定,要不惜代價攻打長嶺山。
而如今,他已得土默特右翼旗的旗主、扎薩克善巴回報,得知足有過萬明軍人馬,銃炮犀利,似與長嶺山上的守軍一時無兩,現(xiàn)已襲破松杏大道上的阻隔,正往自己這一方急急趕來。
多鐸雖然有些魯莽,但畢竟也是一名征戰(zhàn)經(jīng)年的老將,他立時派出數(shù)股探子,分往各處探查,并傳信給攻打杏山、高橋等各處清軍,告知他們自己堵截明國援軍,那方的攻打就只能靠他們自己啦。
對于張誠,多鐸也是僅知其名而已,在此之前他并未曾有機會與張誠打交道,但對張誠之名卻也是早早便已知曉。
畢竟,瑪瞻、岳托可都是清國宗室之子,更是他多鐸的侄子,做為接連斬殺他們的明將張誠,又怎會不被多鐸所知?
只不過,現(xiàn)在他還并不知道,從松山殺回的這支明軍統(tǒng)帥就是張誠。
即使明軍多達萬人,但在多鐸眼中看來也并不算什么,在他的印象中明軍就是個渣,自打他隨軍征戰(zhàn)以來,無論是老奴時代,還是黃臺吉的時代,對戰(zhàn)明軍皆是無往而不利。
就說當年的毛文龍,雖使清國諸王都十分頭疼,卻也只是一些偷襲而已,最后不也是被大清國勇士徹底剿除,連他的老巢皮島都給拿下來了。
雖然并未將這過萬明軍太當回事,但多鐸仍是為此而暫停了今日攻打長嶺山的計劃,他將兵馬重新擺布一番。
自己領(lǐng)鑲白、正黃兩旗面東結(jié)陣,迎面對上來援的明軍,他要親自觀察一下這股明軍的情況,再做下一步安排。
而命滿達海率領(lǐng)鑲紅旗清軍繼續(xù)圍攻長嶺山,滿達海雖然一臉的不情愿,但也是無法。
…………
策馬在一處山崗上,眺望著約在二里之外的明軍陣列,多鐸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對面明軍戰(zhàn)車眾多,且有序而不亂,步陣嚴整,盔甲軍械精良,在朝霞的照射下閃現(xiàn)著耀眼的光芒,熠熠生輝。
而其左右兩翼又各有數(shù)千騎兵,他們也是約百騎為一隊,各隊之間都留有一些空間,既不擁擠,又可相互策應。
反觀己方陣前卻只有一些粗糙的盾車,雖軍陣也算嚴整,但與對面明軍相比卻又是不如,不過己方騎兵眾多,卻是一大優(yōu)勢。
都察院參政盛忠此時隨在多鐸身邊,他出言說道:“豫親王,觀對面南軍陣容嚴整,且騎兵就占其半數(shù)之多,確是精銳,不可大意啊?!?/p>
多鐸雖面上一副不以為意的神情,但心中確也是如此覺得,看對面明軍的陣勢,他知道自己今番遇上對手了。
放下手中的千里鏡,多鐸轉(zhuǎn)身看向土默特右翼旗的旗主善巴,問道:“你曾與之一戰(zhàn),可曉得明軍主將乃是何人?”
善巴聞言先是一愣,旋即才諾諾答道:“回豫親王,我與明軍激戰(zhàn)不多時,只知其營中戰(zhàn)車精良,銃炮犀利,似與長嶺山上守軍相仿,恐是其一路?!?/p>
鑲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碩上前一步,說道:“豫親王,觀南軍旗色,似乎宣府兵馬,莫不是那個張誠親來?”
“張誠……”
就在多鐸疑問之際,鑲白旗固山額真圖爾格忙在一旁提醒道:“就是大汗總提起,那個斬殺我武英郡王的張誠?!?/p>
多鐸聞言,再次舉起手中的千里鏡,對著明軍陣列又是一陣觀瞧。
許久,他再次放下千里鏡,沉聲道:“張誠又如何?本王可不是岳托,今日便叫他有來無回!”
多鐸又喝問道:“那個愿為本王打頭陣,擊潰南軍,擒捉張誠,獻于帳前?”
眾將皆是諾諾不前,卻見鄂碩邁出一步,大聲喝道:“請豫親王下令,末將愿為豫親王赴湯蹈火?!?/p>
…………
清軍盾車不斷向前推進,足有二百余輛之多,而盾車后又是密密麻麻的清軍重甲步兵,平均每輛盾車后都有二十余清軍。
這第一波攻擊,清軍就似乎用了全力,四千余鑲白旗、正黃旗重甲步兵齊出,在盾車的兩翼,又各有兩千余韃子精騎,策馬緩緩奔來。
望著不斷涌來的清軍,張誠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幾乎是宣府軍自援遼以來,第一次與清軍精銳步騎的交鋒,而且還是真真正正的戰(zhàn)陣接仗。
此刻,雙方兵力相當,明軍張誠部人馬過萬,清軍多鐸一方也是兩旗精銳萬余,再加一些蒙古騎兵。
老將郭英賢和張廣達都是策馬奔來,一到近前,郭英賢就大聲喝道:“總兵,韃子動了,咱是不是也沖上一波?!?/p>
張誠望著不斷逼來的清軍盾車,朗聲道:“韃賊想來啃硬骨頭,我等只需固守即可,待其力疲氣竭之時,再行出擊。
你二人各領(lǐng)本部騎兵,嚴守陣列,不得被韃賊引誘出戰(zhàn),一切但以中軍號令為主,不得我號炮為令,切不可擅自出擊!”
望著他們策馬離去的背影,張誠又大聲喝令:“傳令,戰(zhàn)車戒備,檢查火炮、火箭,聽令發(fā)射。”
他話音才落,身旁的令兵便大聲傳遞起軍令,接著望斗上的旗手便揮舞起旗令,片刻后,前方戰(zhàn)車防線處便響起陣陣喝令,旗手也已旗語回復。
這時,又聽張誠喝令道:“步營銃手,檢查火銃,裝填子藥,準備作戰(zhàn)?!?/p>
…………
火炮的巨響轟鳴接連不斷,明軍防線上一片硝煙彌漫。
正前方的戰(zhàn)車里,又有二十輛發(fā)射了火箭,一支支大箭在尾焰的推動下,向著清軍步陣激射而去。
火炮轟鳴,火箭激射,雖聲勢無比驚人,但對清軍造成的傷害,卻也是極其有限,不過,隨著一顆顆炮子飛落,又不斷跳躍,清軍的陣列也隨之一亂,全無初時那般嚴整。
因各戰(zhàn)車上裝備的都是四號佛朗機炮,子銃裝填簡單,而對面清軍又是以步陣攻來,這可時間足夠他們打射至少三輪炮子。
宣府軍的每一輛戰(zhàn)車都配備有軍士二十人,他們分作正奇二隊,其正兵隊十人分別為車長、駁手、炮手等。
而奇兵隊的十人,則分別為鳥銃手并兼槍棍刀盾殺手,他們的職責即為護衛(wèi)戰(zhàn)車安全。
此刻,戰(zhàn)車橫在陣前,每車的偏廂擋板、挨牌都已上好,各探出兩個黑洞洞的炮口,正兵隊的軍士們都在戰(zhàn)車上操炮轟擊。
同時每輛戰(zhàn)車之間,都還留有一些空隙,這里只有拒馬在前面阻擋清軍,而在拒馬樁的后面,則是各戰(zhàn)車的奇兵隊在此結(jié)陣。
他們以四人持盾牌豎立在前,以抵擋清軍箭矢直射的威脅,余下六名皆做銃手,各持火銃以射擊沖來的清軍。
其實,張國棟就曾向張誠建言,戰(zhàn)車營只負責戰(zhàn)車火炮作戰(zhàn),每車之間的空隙,應該交給他的步營了設(shè)防,如此才是車步協(xié)同之意。
可戰(zhàn)車左部千總于金卻執(zhí)意要憑戰(zhàn)車部的將士,來單獨打這第一戰(zhàn),死活不肯相讓。
張誠原意也是想讓赤城營的銃兵,上到前面去與車營配合,防守第一道防線,但礙于車營將士的堅持,他并沒有強迫。
只是命令張國棟所部赤城營,做好戰(zhàn)斗準備,隨時上前替換車營將士,抵御清兵的沖擊攻打。
畢竟,這是宣府軍自打成軍以來,第一次與清軍虜騎的正面結(jié)陣對戰(zhàn),雙方彼此都是心中沒底,又都是信心滿滿。
面對如此良機,既能殺敵建功,又可檢驗自己營中將士火炮的實力,于金早得魏知策的吩咐,該是車營頂上的時候,就不要客氣。
眼看著前方清軍盾車經(jīng)過幾輪炮火轟擊,已有三分之一被轟打得破碎不堪,但清兵們卻并未退縮,他們?nèi)允桥e盾結(jié)陣而進,逐漸向宣府軍車陣逼來。
“一百步!”
于金身旁的觀察手大聲報著清軍的距離。
“火炮,停止發(fā)射。炮手,上飛礞炮、百子銃?!?/p>
于金大聲喝令后,身旁的令兵不斷向下大聲傳遞軍令,隨之便可看到各戰(zhàn)車上的正兵隊一陣緊張忙碌,許多飛礞炮和百子銃被取出,架在了挨牌上預留的孔洞中。
“奇兵隊注意,火銃準備,聽令發(fā)射。但有未得將令,擅自打銃者,一律軍法處置!”
于金目光不離前面涌來的清軍,口中卻接連的大聲喝令,隨著軍令傳遞,車陣防線上的車兵們也是紛紛準備起來。
“八十步!”
觀察手又一次大聲斷喝,報告著清軍距離己方防線的距離。
依宣府軍規(guī)定,觀察手在敵軍進入進入二里距離時,開始觀測距離,此后,二里、一里半、一里都要及時報告。
而敵軍進入三百步距離后,則是在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直到一百步都要報告一遍。
當進入一百步后,則更是要敵軍每前進二十步,便需報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