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司幽宗弟子繁多。
即便是分往各個郡屬縣鎮(zhèn)之后,留在宗門內(nèi)與司幽城的弟子,也還有數(shù)百人之多。
灶坊也早已重新修建。
但早年的丁字排院,卻是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來。
丁字巷院之中,除卻宗門的膳房占了三十居院之外,另外的宅院皆是空無一人。
丁字末號院。
春風輕撫院外的老槐樹,灑下斑駁光影。
泛黃的窗欞上隱現(xiàn)風痕。
一片青葉隨風飄落,輕遮于西廂外的灶臺之上。
司禾安靜佇立,片刻后又轉(zhuǎn)身走到門外……遙遙望了一眼壽云山。
十多年前,趙慶便是站在這里,第一次見到了她。
只不過那時候,兩人之間相隔著血衣的封印。
司禾只聽姝月和趙慶總是提起……在丁字末號院的生活。
但她卻從未感受過那種安寧。
她與趙慶心念交融之后,一家人很快便離開丹霞,遠赴臨安攬仙鎮(zhèn)隱居了……
此刻。
司禾想要與趙慶傳念言說什么,但卻又恍然意識到,兩人的精魄已經(jīng)各自回歸……
白發(fā)少女明艷的眸光漸漸暗淡,神情顯得有些落寞。
但很快的,她又重新提振精神。
體悟離開壽云山之后的快意……
比如,施展傳渡手段,將四個小賤人直接從山上薅下來!
浩瀚的修為與元神同震,四道千嬌百媚的身影,瞬息出現(xiàn)在了小院之中。
清歡鳳眸微顫,與小姨對視之間,溫婉容顏上漸漸顯露些許笑意。
“你在這邊住過嗎?”司禾望向檸妹輕松笑言,顯然是明知故問。
紅檸水眸蕩起漣漪,卻依舊不見以往那副嬉鬧歡脫的姿態(tài)。
她輕緩低語:“不曾?!?/p>
“只怕會顯得有些擁擠?!?/p>
姝月心思一動,當即勉強笑道:“還很是寬敞啊。”
她和清歡都曾在這個家里居住過,小姨雖然沒有與她們同眠,但對這里也很是熟悉。
司禾水漣漣的眸光間,滿是期待與歡欣雀躍。
她輕松笑問:“以后我住哪里?”
見此情形,小姨只覺得神魂都狠狠一顫,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
她自然也舍不得司禾離去。
只要司禾還在這里,趙慶那邊也不會有任何意外……可能很快便會回來。
但這對司禾來說,無異于是放棄了逃離的機會,任由血衣樓將她重新封印……繼續(xù)以往的煎熬與枯寂。
白發(fā)少女抬眸輕笑看了小姨一眼,像是也能夠感受到她的心念一般。
她轉(zhuǎn)而又對姝月輕松嬉笑道:“怎么,沒我住的地方了?”
姝月怔了一瞬,旋即輕柔低語:“東廂原本是臥房,但咱們湊在一起的話太過擁擠?!?/p>
“若真的住在這邊,只能將地宮當做臥房了?!?/p>
小姨美眸輕抬,望向自己曾居住過的靜室,同樣露出了幾分笑意:“我還回我的靜室吧。”
“那我就要另一間耳房!”
紅檸終于輕快出聲,她和曉怡一起,分占了正廳兩側(cè)的小室。
姝月與清歡對望一眼,也有清脆笑語傳出:“清歡肯定要守在地宮的,那里還有她的丹臺?!?/p>
“我也陪著夫君,還剩下東廂西廂和廳堂三間大室,任你挑選?!?/p>
司禾輕緩踱步,明艷眸光掃過灶臺與枯井,輕輕撇嘴幽怨道:“那我就委屈委屈,也住在地宮好了?!?/p>
“廳堂可以留作家里修行的房間?!?/p>
她繼而隨手撫過殘舊的窗欞,輕巧提議:“門窗都該換新的了,再回家里挑些桌柜?”
……
很快的,她們五人又開始了新的忙碌。
將山下原本陳舊的小家,重新收拾規(guī)整一番。
似乎對于司禾來說,只要是不在壽云山上,她便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即便山下的小家,距離原本的封印……
僅有幾丈之遠。
小姨和檸兒取了很多陣盤,聯(lián)手繪測調(diào)整著家里的修行陣法。
姝月和清歡則是整理床柜和家具,也嘗試著恢復昔年的些許陳置。
雖然再怎么打理,小破院也比不過山頂那奢華無比的九層高閣,桃柳深苑。
但這里,卻不再是封印司禾的壽云山。
司禾興致頗高。
趁著大家忙碌的時候,她也在附近走走逛逛。
偶爾身形閃逝,一步邁出便到了丹霞城中。
昌水嘩嘩流淌,女子獨立輕舟之上遙望山河。
時而以元神淺縱稍游,便能覽遍千里之外九華的百媚群山。
遙遠松山的臨安縣,又是一年春風正好。
瀾江洶涌直入東海,東海之畔的青崖鎮(zhèn),早已成了一座新的散修商坊。
漫天黃沙席卷漠北大地,一座座抵御風沙的靈陣,也已初見雛形。
有時元神稍稍遠渡,便已到了七夏國的深山邪谷之中。
區(qū)區(qū)楚國……對于一個化神修士來說,終究還是太小了。
夕陽西下,落日余暉映照山河。
司禾茫然游逛。
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司幽城中。
獨立于玄機閣的閣臺之上。
憑欄遠觀,能夠一眼望盡偌大的司幽之城。
元神飛渡,也可將楚國九萬里山河盡收心間。
這是她以往從未體會過的自在。
但這位風華絕代的白發(fā)仙子,慵艷美眸間卻漸漸顯露幾分落寞。
總覺得比以往少了些什么。
若是此刻能感受到趙慶的心念,就更好了。
司禾思緒飄蕩,又念起了那些雜亂煩心之事。
如果能跟趙慶心念時刻相倚,還不會被人順著神魂氣息找到的話——
那她獨自一人遙赴荒夷舊地,踏著汪洋與歲月逃亡……似乎也是值得期待的興事。
但可惜的是,她現(xiàn)在連小奴的心念都感知不到了。
也不知青影會跟他說什么?
女子輕緩踱步,元神縱游暮色長空,所能見到的也唯有群山與春景。
至于心神之中,那早已習慣的輕松言笑……
情知已被山遮斷。
頻倚闌干……不自由。
·
無月之海。
洶涌而冰涼的海水肆虐翻騰。
汪洋深邃而磅礴無盡。
夜空中唯有一道晦暗的血星照映,將天地映的分外凄冷。
似乎淵海之中孕育著什么可怖的東西,隨時都會引動天地傾覆,堙滅整個世界。
以往趙慶不知。
但如今,他卻已經(jīng)清楚的知道。
這深海之下……有一條青龍!
“此地遙飛九十州之外,乃是天地寂滅前的一處福地,如今僅歸咱們血衣所屬?!?/p>
男子身著素衣,望向趙慶溫和笑著解釋道。
天地寂滅前的一處福地?
趙慶不疑有他,只看頭頂?shù)难?,便能清楚地知道……這里算是血衣的自留地。
他原本還以為,師兄師姐會帶自己去離國,看一看那萬象門的制符小妹。
但不曾想,他卻又回到了這不久前……腥風血雨的龍淵之中。
“多謝師兄解惑。”
他望了一眼低頭沉默的張瑾一,而后對男子恭敬施禮。
雖然血衣封印了司禾。
但對于這位溫和的師兄,他還是有幾分好感的。
畢竟人又不是他封印的,而且聽師兄師姐和小九言說,這位三師兄是難得一見的好脾氣,平時一直都在默默閉關(guān)。
趙慶此前也從來沒有想到過,他這輩子所識的第一位合道大能,竟然是自己的師兄……
“嗯。”
男子含笑點頭,而后又道:“龍淵實則是一處秘境,你如今身負行走權(quán)柄,可輕易感知秘境所在,自行游逛便是?!?/p>
趙慶認真聽著,默默點頭。
他心說都這個節(jié)骨眼了,自己還游逛個屁啊。
“既如此,那師弟便先去見樓主?”趙慶輕聲提議,告別兩位師兄師姐。
“去?!?/p>
女子清冷的嗓音傳出,使得趙慶心神微動,明顯的感覺到張師姐有點不對勁了。
可能是因為有三師兄在旁邊的緣故?
趙慶暫時壓下心中疑惑,一步跨出墜入深邃汪洋之中。
如今的他已是輕車熟路。
龍淵嘛!
也就是試煉之時的龍境。
秘境的入口就在極西的海谷之中。
趙慶一邊尋覓龍淵,一邊思索著司禾的事宜。
也不知她現(xiàn)在有沒有跑……按照簡氏的那道海圖繪錄,斷浪州之外的天地可大了去了。
至于姝月和清歡,趙慶倒是沒有絲毫擔心。
血衣的人都已經(jīng)找上自己了,那司禾短時間內(nèi)應該沒有任何麻煩,而且還有小姨和檸妹陪在一旁。
她們五個人別說回家了,即便是去中州隨意游歷,亦或是跑去參加什么試煉,也都是穩(wěn)穩(wěn)的安全。
趙慶一路御水,很快便趕到了曾經(jīng)的幽邃海谷之中。
與之前不同的是。
他能輕而易舉的感知到,在這遙遠的淵海深處,有一座神異縹緲的宮殿沉浮。
顯而易見,那便是血衣樓主的行宮無疑。
古老蒼涼的氣息撲面而來,即便是未曾再見那雙猩紅血瞳。
他如今也能憑借行走氣運的牽引……踏入那玄妙的宮殿之中。
趙慶屏息靜氣。
稍稍沉靜幾息之后。
一步邁出,闖入了血衣樓主的行宮。
天地變幻,淵海無聲。
趙慶雙眸微凝,再一次見到了……那威嚴而浩渺的青龍真軀!
其依舊雙眸輕闔,沉浮在這冰冷的秘境深處。
張揚的雙角宛若世間最完美的寶具,細膩有序黝青鱗片熠熠生輝……
趙慶探出神識尋覓一二,并未察覺到有任何異常。
至于記憶中那位身形瘦弱的青影,更是沒有絲毫存在的痕跡。
驀然之間,趙慶心神狠狠地一沉。
一個荒謬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
自己要見的樓主,不能是直接面對這條龍吧???
擦!
趙慶心神悸動片刻,但很快的又放松了下來。
來都來了,能怎么辦呢?
他凝望眼前……這橫亙淵海的數(shù)千丈神異龍軀,一時竟覺得有些夢幻。
并非是再次見到真龍的夢幻。
而是——
他剛剛才去過妖庭的龍屬宮闕。
那邊有很多龍的虛影,但早已死在了數(shù)萬年前……
如今再見到一條活著的龍,難免有些唏噓感嘆。
妖庭殘留的力量,都能夠打開九耀天封印……也不知舊時的妖庭,和如今的血衣樓相比,哪個更強?
“你來了?!?/p>
先是一聲輕緩的低語傳出。
那浩瀚龍軀之上,開始有磅礴道蘊流轉(zhuǎn)不定,轉(zhuǎn)瞬間化作了一位豐姿綽約的女子。
并非是道蘊化作了女子。
而是……龍化作了女子!
女子如瀑青絲隨意披散,身著簡樸素袍,白生生的纖柔玉手持握著妝鏡,仿佛是剛剛還在家中沐浴的女仙。
見此情形,趙慶心里咯噔一聲。
龍是活的……這個他知道。
但特么的,青影竟然有兩具身體!
這一個女人,雖說依稀間能窺見那孱弱師妹的眉眼,但氣質(zhì)風度卻全然不同!
給他的感覺……
仿佛是一位,不理世事的無上真仙。
又像是一位早已疲倦的……傾世女帝!
趙慶沒由來的便生出這種感覺,畢竟小姨在家中書房之時,偶爾也會顯露幾分這般清冷而閑適的氣質(zhì)。
“弟子趙慶,見過樓主!”
趙慶收斂心思,當即低頭恭敬見禮。
“師兄何必多禮?”
女子隨意對鏡審視自己的容顏。
輕盈揮手間,便有宮闕仙影墜入此間,瞬息凝實化作了真正的仙閣神殿!
趙慶凝望著眼前的桌案上的茶盞,心里叫苦不迭。
雖然他總說青影是他師妹。
但這個時候哪兒能當真???
這不全完了嗎?。?/p>
他當即皺眉低語:“弟子不懂?!?/p>
“嗯?”
女子隨手放下了妝鏡,而后愜意倚坐在趙慶面前的木椅之上,拿起了茶盞輕飲細品。
“師兄怎么如此見外,青影還給你送過粥,不記得了?”
“清歡師姐怎么沒來?”
趙慶:……
眼看這般情形,他旋即也就不裝了。
“清歡修行恰至關(guān)鍵,故而未能前來?!?/p>
青影緩緩頷首,隨手提壺又到了一杯熱茶,放在眼前的桌案上。
“坐吧?!?/p>
“螭的尺木很適合顧清歡,那是先天道種,并無陰陽之分,無需芥蒂?!?/p>
螭……的尺木???
趙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這特么青影跟長了千里眼似的,人明明還在萬象門當雜役,就能夠知道數(shù)十州之外的事情……
司禾脫離封印的事,對方顯然也一清二楚。
青影幽邃的美眸輕抬,靜靜審視恭敬站在眼前的男子。
片刻之后才隨口道:“坐?!?/p>
“本座即為初代行走,你可依行走之名……喚我一聲師姐?!?/p>
“你又修本座心法傳承,若依師承之名,也可喚我一聲師尊?!?/p>
趙慶依舊沒有坐下。
但卻是恭敬低語:“弟子趙慶,見過師尊?!?/p>
且不管司禾的事情如何。
他們一家面對青影沒有任何話語權(quán),而且行走也算是嫡傳……
看樣子青影也不像是太難交流。
那老老實實叫一聲師尊,誠誠懇懇的問詢司禾之事,顯然才是上上之策。
“嗯。”
“身無珍寶,便不予你雜禮了?!?/p>
“謹一說你想見我,可是修行有何不解之處?”
趙慶:……
血衣樓主身無珍寶?
他直接忽略了對方的言語,認真凝望那雙幽深美眸,誠懇道:“血典傳承妙至絕巔,弟子修行以來并無任何不解?!?/p>
“此行乃是為了家中妻子,問詢師尊一二瑣事?!?/p>
青影神色清冷而平靜,輕輕點頭示意趙慶繼續(xù)說下去。
“弟子僭越,向師尊請教乘黃封印之事?!?/p>
趙慶一語落地,靜靜等候?qū)Ψ降幕卮稹?/p>
“乘黃?”
青影眸間閃過疑惑:“乘黃是你的妻子?”
那不然呢?
不然我怎么說?
趙慶:“正是家中賤妾?!?/p>
女子輕抬螓首,飲盡了盞中清茶。
趙慶旋即很是狗腿的端起茶壺,給對方斟滿了新的一盞。
要是把大佬哄高興了,司禾那邊能輕松點……也行?。?/p>
趙慶跟清歡不同,他沒有什么倔脾氣,該服軟就服軟,跟青影抬杠沒有任何好處。
“我記得,乘黃還曾欺辱過你,要這種妾室有何意義?”
?????
趙慶心里預想了一千種對話,但卻從來沒有想過……青影會說出來這句話。
他默默思量對方言語的立場……
卻恍然發(fā)現(xiàn),好像對方是在幫自己說話,自己不知怎么的跑到了司禾對面去了。
“弟子孱弱之時,皆盡仰仗乘黃幫扶,事事商酌時時教導?!?/p>
“若無乘黃出手,弟子與清歡,早已葬身楚國長生坊。”
“乘黃對弟子恩重如山,心念傳徹猶如影隨,情情念念糾葛纏綿……早已為結(jié)發(fā)夫妻?!?/p>
他沒有任何藏匿,誠誠懇懇的言說,這時候騙血衣樓主沒有任何意義。
趙慶自認為。
只要這場溝通還能夠你來我往……便已經(jīng)是半只手把司禾給拉出來了。
畢竟放不放司禾,全在青影一念之間。
除了血衣網(wǎng)開一面之外,別說是遠古妖庭,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青影不同意也沒有任何辦法。
青影似乎聽的也很認真,并且還蹙眉沉思了一瞬。
這讓趙慶心里升起了不小的希望。
似乎這高高在上的樓主,也不是什么臭脾氣。
女子輕緩問道:“道信可曾與你言說,天道殘片之事?”
趙慶心思一動,詳細答復:“道信師兄確有言及。”
“天道殘片關(guān)乎道劫,弟子也曾為此憂心蒼生?!?/p>
他稍稍停頓,而后低聲道:“只可惜弟子修為孱弱,天地劫滅尚且悠遠,故而對此并無太多感觸?!?/p>
“弟子即生天地間,除卻自身修行三兩事外,便只顧得家人親朋,已是心力極盡?!?/p>
趙慶面對青影,可謂是字字言心,絕無任何虛言假意。
既然對方都還提起清歡的近況,終歸是留有一份情意在的。
青影微微頷首,對此答復也并無意外。
她轉(zhuǎn)而輕疑道:“那你可知,你自身同樣身負大道殘?zhí)N?”
大道殘?zhí)N……
趙慶凝重點頭:“弟子知曉?!?/p>
“你身負無上機緣,如今又為血衣行走,妄意既定,他年行過仙路之后便是一位元嬰真修?!?/p>
“日后觸及大道,更是輕而易舉?!?/p>
“又何必系情于這欺辱你的化神妖女,她與你相見不過是想要掙脫封印。”
“你如今至此誠懇求情,豈不正中下懷?”
趙慶沉默片刻,真誠道:“師尊也曾停留丹霞一二,應知弟子起于微毫……”
“不言結(jié)草銜環(huán)舍命報恩,但弟子生來便是如此癡愚?!?/p>
“或許他人當真另有所求,但一尺恩情一尺心,她與弟子更是多年織情,弟子甘行此途?!?/p>
青影幽眸微凝,輕聲低語道:“乘黃不能放?!?/p>
聽聞此言,趙慶心神一滯,恍然無聲。
只聽對方又道:“此代鳳皇第七行走,乃是鳳屬女子,性情尚可?!?/p>
“暫且放下三兩心事,為師親自替你做媒如何?”
啥?
趙慶又是一怔。
特么的,你人還怪好嘞。
封印我一個老婆,再補償一個老婆?
哪有這么算賬的?
“弟子此行只為乘黃,并非記掛妖族道侶?!?/p>
“敢問師尊……乘黃為何不能放?”
青影緩緩闔眸,輕飲盞中清茶之后。
緩聲又道:“若是念及大道殘?zhí)N……”
“謹一如何?”
“你們同樣身負無上機緣,同為血衣行走,脾性相合,神魂相契?!?/p>
“情情念念盡是夏皇,乃是絕佳真?zhèn)H?!?/p>
“為師可替你言說一二?!?/p>
?????
趙慶有那么一瞬間,明白了張謹一為何是那般異常。
他此刻只覺得滿是無語。
張師姐可是受過新時代熏陶的,整個兒一特么的自由女性,你讓她給我做小妾?
說難聽的,我給她做小妾她都不一定能愿意……
趙慶悵然嘆息。
青影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顯然把往日清歡的情分也算上了,并不是在搪塞自己。
司禾……是真的不給放啊。
他心中盡是無奈,但依舊順著桿子往上爬。
“敢問師尊——”
“弟子與師姐既然同樣身負大道殘?zhí)N……”
“我們?yōu)楹尾辉环庥?,而是單單封印乘黃?”
青影幽眸微凝,對上了趙慶的目光,但卻沒再言語。
她似乎,真的還在考慮要不要放乘黃……
氣氛一時顯得頗為沉寂,似乎冰冷的海水不再流動了。
一息……
兩息……
三息……
足足盞茶時間之后,青影幽邃的眸光才有了變化。
但趙慶此刻,早已是煎熬難忍,只覺得這盞茶時間,過得猶如數(shù)千年那般漫長。
只見女子隨手撥弄案上妝鏡——
霎時間,暗流化作朦朧水霧聚而不散,無盡道蘊流轉(zhuǎn)其間,鏡中似有云煙升騰!
“對鏡答話?!?/p>
“乘黃,可以放?!?/p>
“剝?nèi)ツ闳缃竦男凶咧唬瑩Q得乘黃自由身,如何?”
轟?。?/p>
趙慶心神一蕩,只覺得鏡子中還有另外一個自己。
一瞬間,他腦海中思緒激蕩,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但耳邊卻猶如魔音纏繞,涌入命魂之間肆虐翻騰。
剝?nèi)ツ闳缃竦男凶咧?,換得乘黃自由身,如何?
“好!”
兩聲凝重的答復回蕩淵海。
但妝鏡之間的朦朧霧氣,確實愈發(fā)濃郁,難以窺見其中景象。
“為師親自出手,剝盡你天道殘片之機緣,換得乘黃自由身,如何?”
趙慶沒有任何遲疑。
當即又是兩聲低應:“好!”
沒有司禾,他和清歡早就死了。
自己的掛本來也是加資質(zhì)的,以后沒了天道殘片,就用別的手段加資質(zhì)唄。
又不至于還是當年煉氣三層的時候,怎么也摸不到靈石珍寶。
接連四聲堅定答復。
使得青影那雙清艷美眸更顯幽邃,似乎其中有星河沉落,玄奧神異絕非尋常修士。
她繼而又問:“為師允你所求,不取你行走之位,不取你大道機緣——”
“但剝?nèi)コ它S之天道殘片,換她此生自由無束,如何?”
這一刻。
趙慶沉默了。
先是妝鏡之中傳出了悠長的嘆息:“不可?!?/p>
繼而趙慶自己也緩緩搖頭:“不行?!?/p>
青影緩緩露出笑意,那面妝鏡似乎又恢復了尋常的模樣。
映著趙慶沉靜而又無奈的面頰。
她輕疑笑道:“為何不行?”
趙慶深深呼吸,悵然低嘆:“沒了天道殘片,她會死的?!?/p>
自己可以沒有掛,沒了也就沒了。
司禾不能沒有掛……
她能活著,能活這么久,能自太阿山秉天地而生——一切都是因為那神異的大道殘?zhí)N。
那是她一身性命所系,斷不容有任何閃失。
青影凝望趙慶雙眸,凝重道:“世間妖族于我,同樣是親如同命?!?/p>
“本座……是在救她。”
趙慶似懂非懂,但顯而易見,青影完全沒有騙自己的必要。
但有此交談,此行已經(jīng)稱得上圓滿了。
他當即退求其次,認真施禮:“多謝師尊解惑。”
“弟子心已明悟,師尊所封并非家中賤妾,而是那縷特殊的大道殘?zhí)N?!?/p>
“既如此,可否只封殘?zhí)N,給予乘黃些許自由?”
青影稍稍斟酌……
而后輕松笑道:“楚國香火鼎盛,允她自行游歷楚國。”
“分魂化身暢游天地,只要長生道蘊不丟,任她化身返回山海也無不可?!?/p>
長生道蘊!
即便是以往多加揣測,這還是趙慶第一次得到真正的答案。
言及司禾日后也能暢游天地。
趙慶心中不由振奮異常,他凝重躬身道謝:“多謝師尊網(wǎng)開一面?!?/p>
青影不在意的輕笑搖頭,似乎解決了這個麻煩,她心里也有些舒緩。
但不過片刻,她卻又似是想起了什么。
眸光變得怪異無比,望向趙慶緩聲道:“這是一個交易?!?/p>
“為師放過你的妻子?!?/p>
“你也應留下足夠的代價才好。”
趙慶:?
這也要代價?
問題是你也沒放???
這特么的不是高利貸嗎?。?/p>
念及此前面對妝鏡的問答,他低聲嘆道:“師尊要弟子付出何種代價?”
青影眸光閃爍,盈盈起身隨手撥弄素袍輕袖,隨意踱步之間……回望趙慶含笑道。
“要碎你周身之骨,抽你連心血筋,將你這具身子碾碎成泥。”
“受盡世間煉獄折磨,但卻不取你之性命?!?/p>
“如此代價,可還要與為師交易?”
趙慶:……
我現(xiàn)在把你的骨和筋,還給你還來得及嗎?
他沉默一瞬,凝重道:“如師尊所愿?!?/p>
自己的骨筋,換血衣樓主的龍筋龍骨,特么的血賺不虧??!
趙慶身子僵滯了近乎三息……
而后,以含光劍意斬斷了自己的右臂,手掌突兀探過傷痕——
附著與骨血之間……那血淋淋的顫抖的筋條。
驟然扯動了他的靈魂與心脈……
碎骨拔髓的人世至痛震蕩神魂,比之斷臂折骨更厲萬分。
趙慶手中的血物極為可怖,他只覺得魂魄都在戰(zhàn)栗……
龍有多少筋,他不知道。
但人……有十二根。
又是一道劍意斬過肩頭——
顫抖與猙獰交織的瞳孔染上了血色,男子腳步踉蹌倚在身后的桌案之側(cè)。
濺起的血水飛入茶盞,如同水墨般緩緩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