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自己走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模樣。
身量雖比輝哥兒高,但瞧著依然是個小孩子。
如今一眼看去,卻只見一眉眼清雋的少年,已經(jīng)隱隱勃發(fā)出風(fēng)采氣勢,看得虞聲笙暗暗叫好——這般品貌,來日不知要惹得多少女孩子心碎呢……嘖嘖嘖。
又多看了兩眼,她進了府門。
安園內(nèi)早已打點妥當。
熱水齊備,茶爐子也是熱乎的,就連沐浴一番出來換的衣裳都帶著溫溫的熱度,穿在身上格外舒服,只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
虞聲笙歪在榻上,一邊吃著咸湯面疙瘩,一邊聽著管事婆子們回話。
當家主母一走就是好些時日,府里雖有黎陽夫人幫忙打點,但這些事歸根結(jié)底都是她的,她半點躲懶不得。
正要強打精神好好聽一聽時,聞昊淵坐了過來。
這廝也剛剛沐浴完,雪白里衣的外頭罩了一件厚實的皮襖外傷,一邊拿巾子擦著頭發(fā)一邊吩咐屏風(fēng)之外的奴仆:“你說,我聽,這種小事就別來累著夫人了?!?/p>
管事婆子萬萬沒想到接手庶務(wù)的第一人是男主人,著實嚇得不輕。
她們面面相覷,還是沉下心來一一呈上了鑰匙對牌,還有賬本子。
有男人擋在前頭,虞聲笙樂得躲懶。
她吃飽了,又翻了個身,將臉埋在柔軟的被衾里,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等她睡醒時,天都黑了。
揉揉惺忪睡眼,卻見身邊小幾上堆滿了整整齊齊的賬冊,還有其他要緊物件也都放在一旁的圓案中,一目了然。
“將軍呢?”她問。
“將軍理完了內(nèi)宅的事兒,便去前頭的外書房了。”金貓兒溫柔道,“夫人是累著了,要不要吃些東西,鍋灶上熱著飯菜呢。”
“要,將軍用過飯了么?”
“夫人安心,已經(jīng)交代給石勇了,一應(yīng)食籠都是熱乎著,保管送到將軍處都是熱熱的?!?/p>
虞聲笙放心了,伸了個懶腰。
不一會兒,丫鬟婆子們便抬著擺好晚飯的小幾進來了。
穩(wěn)穩(wěn)當當擺在她跟前,左不過四菜一湯,搭配著香軟的白米飯,吃著叫人胃口大開。
她是真的累了。
要不是聞昊淵將麻煩的庶務(wù)接過去,怕是她這會兒能累死。
果然,嫁男人還是要嫁這樣有能耐有本事,身體精力各方面都不錯的。
吃飽喝足,她開始檢查丈夫剛剛完成的功課。
翻完了賬冊,虞聲笙不由得感慨——有才能的人,不論到哪兒都能發(fā)光發(fā)熱,聞昊淵就是這樣的。
別看他長得粗,人也顯得粗獷魁梧,可辦起事來還真是細致。
至少以她目前的水平是挑不出錯來的。
這男人,不錯。
回府后休整了兩日,第三日虞聲笙便將一應(yīng)地契都交給了黎陽夫人。
見到舊宅田莊都重回自己手中,黎陽夫人一時感慨萬千,想起了亡夫還在時的種種光景,又哭又笑,唏噓不已。
好半晌她才按捺住情緒,抬眼望著虞聲笙:“多謝有你?!?/p>
“姑母客氣了?!?/p>
“這些你拿著去?!彼粝铝藰钒哺姆科?,將其他的田莊所有的地契都推回給了虞聲笙,“這是你憑著能耐拿回來的,又是你出了銀錢,我怎能要?我謝你還來不及呢,這些都是你應(yīng)得的。”
虞聲笙也不客氣:“好,既姑母這么說了,我就收下了。”
“好孩子,真是敞亮,我就愛與你這樣的孩子說話打交道,那些個明面上笑瞇瞇、暗地里不知多少算計的,我可招架不住?!崩桕柗蛉讼采厦忌?,又忙讓人拿來了一只小匣子交給她。
“我本打算你這一趟不論結(jié)果如何,這都是要給你的,沒想到你這般能耐,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還請你別嫌棄?!?/p>
她說著,將匣子塞進了虞聲笙的掌心。
打開一瞧,里頭竟是一串玉佛珠。
通透如碧的一串,竟一眼挑不出瑕疵來,細細打磨過的珠子在日光下泛著淺淺的光暈,如夢如幻,精致得讓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這是我送到佛前開過光的,我留著也沒什么用,與你一見投緣,相處起來更是覺得自在,便送給你好了?!?/p>
虞聲笙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只覺得觸手處一片溫涼。
“一百零八顆么?”她又問了句。
黎陽夫人輕輕頷首:“是,一百零八顆,每一顆都是單獨開過光,后來又請了師父串起來的,送給有緣人。”
虞聲笙的心輕輕顫抖。
她當著黎陽夫人的面,將玉佛珠戴在胸前:“好看么?”
“特別好看,我瞧著就配你呢?!?/p>
虞聲笙手腕上的紅繩銅錢仿佛火燒一般,滾燙滾燙的。
她也總算明白,這一趟真正的所得,不是什么地契田產(chǎn),而是這一串遠道而來的玉珠。
跟教她本事的師父相贈的紅繩銅錢一樣,都是與她命中有緣的寶貝。
返京后的事情很多,一日都不得閑。
一路帶回來的特產(chǎn)要送給娘家以及其他好友。
送禮的頭一日自然要回虞府。
張氏得了這么多特產(chǎn),喜笑顏開。
虞聲笙見家里眾人都有些愁眉不展,也不見大嫂子鄭秋娥,她大概猜到了些許,便趁著家宴散席后去了一趟虞開嶸的院中,見到了嫂子。
一見大嫂子,虞聲笙嚇了一跳。
鄭秋娥硬生生瘦了一圈,肚皮卻挺得老大。
那模樣氣色,哪里還有半點從前的豐盈。
“這是怎么了?”虞聲笙忙問。
鄭秋娥只顧著抹淚,一旁的大丫鬟看不下去回話道:“四姑奶奶有所不知,我們奶奶實在是心病,自打上個月起,奶奶這一胎就不安生,總也睡不踏實,夜里能醒七八回?!?/p>
“可尋了大夫來瞧過?”
“大夫來過了。”大丫鬟奉上茶水,“什么補藥靈藥的開了一堆,各種門路的安神藥安胎藥也吃了好些,可咱們奶奶還是晚上睡不著,這大人睡不著,肚子里的孩子能好么……”
她邊說邊抽了抽鼻子,“可憐我們奶奶如今月份越來越大,身子也越來越重,有人說、說……”
“說什么?”
鄭秋娥忙打斷丫鬟:“別說了,那外頭的什么胡言亂語我是一個字不信的,你若再在姑奶奶跟前嚼舌根,仔細我賣了你!”
“大嫂子,我來一趟也不容易,你有什么話趕緊說了,別憋悶在心里,身子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可歸根結(jié)底,你身子好了,孩子才能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虞聲笙簡明扼要地給她理順了這邏輯。
鄭秋娥猶豫再三,瘦弱的手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緊緊握住她的。
“好妹子,我知曉你是個好人,嫂子沒什么不能與你說的……只是前段時日,咱們府里來了個癩頭和尚,說什么我肚子里這一胎不祥,會連累母體,乃至整個府里?!?/p>
鄭秋娥邊說邊簌簌落淚,“這是我的孩子呀,我怎能……把這話當真,可不知怎么的,自那癩頭和尚來后,我便夜不能寐了;一開始你哥哥還覺得是亂力怪神的無稽之談,如今他也覺得寧可信其有,要我、要我先落了這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