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見情形不對,忙不著痕跡地遣散了其他丫鬟,又提了一銚子熱茶進(jìn)屋。
她裝作沒瞧出什么端倪,口中熱乎地說著話。
“前院孫婆子今日來了,她家年前添了個大胖孫子,正歡喜得跟什么樣兒似的,虧她有心,還記得先前大奶奶您可憐她,給她鉸了七八兩的碎銀子供她差遣,特地過來要跟大奶奶請安,還說什么叫自家孫子往后管大奶奶喊一聲姑祖母都是夠的?!?/p>
“什么姑祖母?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的,聽她滿口胡謅,牙都沒剩幾顆了,怎還這般碎嘴子?”徐詩敏被分散了注意力,懶懶地應(yīng)了句。
“我也是這么說呢,左不過七八兩銀子,又算得上什么?”盈袖笑道,“允姨娘那屋子里光是每日燒著的銀屑炭就要十兩之多了,還不算上旁的?!?/p>
話音剛落,慕淮安目光沉沉地看了過來。
盈袖瞬間沉默。
徐詩敏從發(fā)髻間摘下一枚流蘇步搖,冷笑道:“那些個管事婆子做的都是粗重的活計,哪里能比得上咱們這一房的姨娘?”
“別說每日十兩銀子供著炭火了,就是摘星星摘月亮的,咱們家大公子也要替她辦到才是。”
這話過于陰陽怪氣了。
慕淮安開口:“你想說什么就說,沒必要拐彎抹角,指桑罵槐;她屋子里的炭火不缺,難道你這兒就短了么?她用的是銀屑炭,而你屋子里燒得可是紫火炭,根本不能比的?!?/p>
一聽這話,徐詩敏火氣直冒。
她當(dāng)然知曉不能比。
可她是正房奶奶,那允姨娘算什么東西?
不過是有幾分像那個女人罷了……
這日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眼睛都快長到頭頂上去了,哪里還把她這個當(dāng)家主母放在眼里!
“大爺若是覺得虧待了她,把我屋子里的這些給她拿去好了,橫豎允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要緊,不像我,如燈芯一般,誰又在意呢?!?/p>
她邊說邊用帕子擦眼淚。
“你非要這樣說就沒意思了?!?/p>
“那怎么樣才算有意思?!”
徐詩敏暴起問道,“那一日我不過是去瞧了瞧她,念著她遠(yuǎn)道歸來一路辛苦,想著替婆母看望一二,又擔(dān)著姑嫂名分,這本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你為何當(dāng)著爹娘的面給我難堪?今日回門拜年也是擺著個臭臉,慕淮安,你可要搞清楚,當(dāng)初若無你待我溫存體貼,我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又怎會與你情根深種?”
“這會子念及舊情了,演這一出給誰看呢?!”
“你到底說的是誰?是允娘還是……”他瞇起眼,冷冷看回去,“虞聲笙?”
“說的是誰你心里清楚?!?/p>
她梗著脖子,死活咽不下這口氣,“嫁給你這些時日,不說順心順意了,你愿納誰便納誰,你瞧我多說過一個字么?便是在爹娘跟前,我也是說盡了你與那允姨娘的好話,還要怎樣?”
“把你那當(dāng)做替身的女人供起來才好么?!”
“慕淮安,她不是虞四!你別整日拿那眼神看我,卻忘了當(dāng)初毀了這段姻緣的人是你自己!逼急了我,大不了日子不過了,我也要鬧去虞府、威武將軍府,我要替自己掙個明白!”
話還沒說完,她就用帕子捂著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盈袖紅了眼眶,一直在身后輕輕替自家主子按著。
屋子里一時間只有徐詩敏失控的哭聲。
久坐后,慕淮安才起身走到她跟前:“別哭了?!?/p>
說罷,他抬手輕揉著妻子的肩頭,“是我……想岔了,往后我身邊僅有你一人,只是那允娘畢竟懷了孩子,到時候她生下孩子,這孩子也一并抱來你屋中撫養(yǎng),也只有你一個娘親?!?/p>
言下之意,允姨娘的好日子算是過到頭了。
這個結(jié)果遠(yuǎn)超徐詩敏的預(yù)料。
她木木地抬眼,臉上還掛著淚痕。
他溫柔抬手替妻子擦去了淚珠,又將方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生怕她不信似的,又道:“我已經(jīng)與母親商議過,待過了年,府里有些事兒你就經(jīng)手吧,總歸是要交到你我手里的,提前熟悉了,也免得你往后手忙腳亂?!?/p>
徐詩敏驚喜過望:“當(dāng)真?”
“自然?!蹦交窗驳?,“不信的話你明日去給母親請安時問一問,不就全明了了?”
“我信,我信的?!彼中▲B依人一般靠了過去,就靠在他的身上。
方才如炮仗一般的性子,這會也化成了繞指柔,眉眼間盡是知足與快活。
盈袖早就退到屏風(fēng)后頭,又悄無聲息地退到屋外。
小廚房里,正看著茶爐子的小丫鬟見她來了,還很驚奇。
“盈袖姐姐怎么來了?大奶奶那邊不要人伺候了么?”
“大公子與大奶奶有話要說,身邊有人不方便,東西都燉好了么?你們眼睛可不能離了的,可記住了?”盈袖打起精神來。
“姐姐放心,我們曉得的?!?/p>
望著那被炭火舔得發(fā)紅的茶爐子,盈袖秀氣的眉尖微蹙著。
作為一個丫鬟,她不能什么話都往外說。
但方才她明顯覺得有些不對勁。
自家姑娘實在是太好哄了。
難過了這么久,憋悶了這么久,最后被男主子輕描淡寫幾句話就撫平一切。
盈袖是替自家姑娘感到憤憤不平。
可她能說什么,又敢說什么?
慕淮安已經(jīng)讓步了,樁樁件件都辦到了徐詩敏的心坎上。
不但不會再寵著那妾室,就連后頭的安排都做好了,還給了徐詩敏更多掌家之權(quán)。
怕是到了徐大太太跟前,也是挑不出毛病的。
盈袖嘆了一聲,又嘆了一聲。
惹得一旁的小丫鬟又多嘴問。
她瞪了一眼:“不該你問的別問,園子里的花草都侍弄了么?別說這會子冬日里躲懶,到了春上天氣一暖和,叫大奶奶瞧出什么來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們?!?/p>
一眾小丫鬟吐了吐舌尖,忙不迭地散去。
這一晚,慕淮安就歇在了徐詩敏的房中。
甜言蜜語說起來容易,聽起來動心,但對女人而言卻最有用,何況還是徐詩敏心愛眷戀的丈夫說出口的,她如何不歡喜?
翌日一早去了婆母跟前請安,她也成功拿到了更多的對牌鑰匙與賬簿,望著這些,徐詩敏又一次感受到了內(nèi)宅中大權(quán)在握的開心,給慕大太太請安都比平常更有誠心。
用早飯時,徐詩敏更是親力親為,在一旁給婆母盛粥布菜,堪稱勤勞賢惠。
慕大太太笑道:“你這孩子也忒懂事了,如今懷著身子呢,可別太累著了,坐過來與我一道吃吧?!?/p>
徐詩敏卻不依:“母親心疼兒媳,兒媳歡喜;只是若不趁著如今肚子還沒起來多孝敬母親幾日,怕是接下來很長一段時日都不能在母親跟前盡孝了;淮安他公務(wù)繁忙,這些事兒理所應(yīng)當(dāng)該兒媳來做的,母親就別推辭了;真到了肚子大得動不了的時候,兒媳再歇著也不遲?!?/p>
這番話說得格外動聽。
任哪個婆婆聽了都要心花怒放的。
慕大太太也不例外。
是以,到了上元節(jié)這一日,鎮(zhèn)國將軍府宴請各府,當(dāng)著眾人的面,慕大太太將自己這位大兒媳婦夸得是天上有地下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