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無憂的哭嚎聲戛然而止,他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動作快得驚人。
他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瞬間收斂了所有夸張的情緒,除了眼眶還有些發(fā)紅,臉上已然恢復了幾分恭敬和精明,只是那恭敬之下,是壓抑不住的期盼和緊張。
“是是是,特使大人恕罪,是屬下失態(tài)了。”
夏無憂躬身賠笑,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知特使大人此番前來,有何指示?屬下夏無憂,在此駐守已滿十年,對此地方圓數(shù)百里的情況都略知一二,定當竭盡全力為大人效力!”
顧盛將令牌收回,平淡道。
“我并非總閣特使,只是偶然途經(jīng)此地,并非為你而來。”
夏無憂聞言,臉上期待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不少,但看向顧盛的眼神依舊恭敬無比。
持有閣主令,即便不是特使,也必然是總閣極其核心重要的人物,地位遠非他一個被流放的分號掌柜可比。
“原來如此。”
夏無憂連忙道。
“即便如此,大人若有任何差遣,夏無憂萬死不辭!不知大人需要些什么?本店雖地處偏僻,但也有些珍藏……”
“我需要一份關于無涯古城深處,特別是千魂殿、葬魂谷周邊區(qū)域的詳細資料,越詳細越好?!?/p>
顧盛打斷了他的話,直接說明了來意。
夏無憂聽到顧盛并非特使,眼中那點希冀的光芒瞬間黯淡了大半,但那份恭敬卻絲毫未減,腰彎得更低了。
“是是是,屬下明白!大人放心,關于千魂殿、葬魂谷周邊的資料,本店……不,屬下這里確實有!都是這些年一點點收集、驗證的,比外面那些大路貨精細百倍!”
他立刻轉(zhuǎn)身,對著柜臺后一個同樣被剛才變故驚得目瞪口呆的伙計厲聲喝道。
“還愣著干什么!快去內(nèi)庫,把甲字三號柜最上面那個用‘沉星木’封存的玉簡取來!手腳麻利點!”
那伙計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沖向店鋪后方。
夏無憂又堆起笑容轉(zhuǎn)向顧盛。
“大人稍待片刻,那玉簡馬上就到。除了資料,大人深入古城廢墟,兇險莫測,可還需要準備些其他物品?丹藥、護身符箓、或是趁手的兵器?
本店雖小,也還有些壓箱底的貨色,大人盡管開口!”
顧盛略一沉吟,道。
“準備三日的‘辟谷丹’,要上品。‘回元丹’十瓶,同樣上品?!逍姆ⅰo身符’各二十張,品階越高越好。
再備一份詳盡的古城外圍至深處的地形圖,標注所有已知的妖獸巢穴、能量亂流區(qū)和近期異動點,越新越好。”
“沒問題!包在屬下身上!”
夏無憂拍著胸脯,滿口答應,旋即又搓著手,臉上露出諂媚又帶著幾分可憐巴巴的神情。
“大人……您看,您雖然并非特使,但手持閣主令,地位尊崇無比。
能否……能否在您方便的時候,向大小姐提一句,就說……就說夏無憂在這鬼地方兢兢業(yè)業(yè)干了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日夜盼著能調(diào)回大荒城,哪怕做個掃地的也行?。 ?/p>
他說著,眼眶又有些發(fā)紅。
“大人您此番深入險地,身邊總得有個跑腿伺候的人吧?屬下雖然修為粗淺,但好歹也是宗境后期,對這古城廢墟也算熟悉,不如……不如讓屬下隨行,鞍前馬后,效犬馬之勞?”
顧盛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無波。
“不必。資料和物品備齊即可。明日一早,我來取。”
夏無憂臉上的期盼徹底垮了下來,卻不敢有絲毫違逆,只能連連點頭。
“是是是!屬下遵命!明日一早,定當準備妥當,恭候大人!”
顧盛不再多言,轉(zhuǎn)身便朝店外走去。
顧源還沉浸在剛才夏掌柜跪地哭嚎的震撼畫面里,腦子嗡嗡作響,直到顧盛走出幾步,他才猛地回過神,慌忙小跑著跟上。
走出琳瑯閣,外面坊市的喧囂聲浪重新涌入耳中,顧源才感覺找回了一點真實感。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顧盛,只覺得這位“大哥”身上籠罩的迷霧更深了。
連宗境后期的夏掌柜都嚇得跪地求饒,還持有那什么“閣主令”……
顧源的心臟砰砰直跳,不敢再深想下去。
“找間客棧落腳。”
顧盛的聲音打斷了顧源的胡思亂想。
“?。颗?!客棧!”
顧源連忙應道,腦子飛快轉(zhuǎn)動。
“大哥,營地里的客棧有好幾家,條件都差不多簡陋。不過,我建議去北邊那家‘來??蜅!!?/p>
“為何?”
顧盛問。
“因為那家客棧的掌柜,據(jù)說是一位天武境的前輩!”
顧源壓低聲音,語氣帶著敬畏。
“雖然沒人見過他出手,但大家都這么說。有他坐鎮(zhèn),客棧方圓百丈內(nèi),晚上出現(xiàn)‘古武者殘魂’襲擊的風險會大大降低!”
“古武者殘魂?”
顧盛眼神微動。
“對!”
顧源用力點頭,臉上帶著心有余悸的神色。
“這是無涯古城夜晚最可怕的東西之一!據(jù)說是上古大戰(zhàn)時隕落的強者,執(zhí)念不滅,混合了此地混亂的能量形成的。
它們沒有神智,只有殺戮本能,而且保留了生前的部分戰(zhàn)斗經(jīng)驗和武技,戰(zhàn)力極強!最關鍵的是,它們無視物理防御,專攻神魂!
一個宗境初期的殘魂,往往需要三四個同境界的武者聯(lián)手,才能勉強抵擋或者驅(qū)逐。沒有強者坐鎮(zhèn)的地方,晚上被殘魂摸進屋子吸干神魂的事情,時有發(fā)生?!?/p>
他頓了頓,補充道。
“所以,營地里的客棧,有沒有強者坐鎮(zhèn),價格是天差地別。來??蜅km然貴些,但安全有保障。”
“就去來??蜅?。”
顧盛直接決定。
“你也住下,費用我出?!?/p>
顧源一愣,隨即大喜過望。
“多謝大哥!多謝大哥!”
能免費住進有天武境強者坐鎮(zhèn)的安全客棧,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他連忙在前引路。
“大哥這邊請!”
兩人穿過依舊熱鬧的坊市和營地,來到北邊一處相對僻靜的區(qū)域。
一座三層高的石木混合建筑矗立眼前,門口掛著一塊略顯陳舊的木匾——“來??蜅!?。
與營地的粗獷風格一致,但規(guī)模明顯大不少,門口還有兩個氣息沉穩(wěn)、目露精光的漢子守著,修為都在地武境巔峰。
走進客棧大堂,里面頗為寬敞,擺放著十幾張粗糙的木桌,此刻已有不少武者在用餐或低聲交談。空氣中彌漫著酒肉和汗水的混合氣味。
柜臺后,一個留著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干瘦老者正在撥弄算盤,氣息內(nèi)斂,但隱隱透出的威壓,竟比門口那兩個守衛(wèi)還要強上一籌,赫然是宗境修為!
一個穿著灰色短褂、手腳麻利的伙計迎了上來,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笑容。
“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他的目光在顧盛身上快速掃過,帶著不易察覺的審視,當看到顧盛身后衣著寒酸、修為低微的顧源時,眼中帶著明顯的意外和不解。顯然,以顧盛顯露的氣度帶著顧源這樣的底層武者住店,頗為罕見。
“住店,兩間上房?!?/p>
顧盛直接道。
“好嘞!上房一日十塊下品靈玉,兩間便是二十塊。”
伙計報出價格,這價格在營地確實算得上昂貴。
顧盛隨手取出二十塊下品靈玉放在柜臺上,又問道。
“可有用餐?”
“有的有的!”
伙計收起靈玉,笑容更熱情了幾分。
“本店有剛獵獲的新鮮‘鐵甲犀’肉,配上‘赤陽草’燉煮,大補氣血!還有‘清風兔’肉炒‘玉筍’,鮮嫩爽口!主食有靈谷飯和肉餅??凸倌矗俊?/p>
“各來兩份,送到房間。再備足三日的干糧和水?!?/p>
顧盛吩咐道。
“明白!馬上給您安排!”
伙計記下,取了兩塊刻著房號的木牌遞給顧盛。
“天字三號、四號房,三樓左手邊最里面兩間,清凈!”
顧盛接過木牌,帶著依舊有些拘謹?shù)念櫾醋呱蠘翘荨?/p>
樓梯和走廊都是厚實的木板鋪就,踩上去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三樓果然安靜許多,走廊盡頭兩間房,門牌上刻著“天三”、“天四”。
推開天三號房的門,里面比顧源預想的要好得多。
房間不算大,但干凈整潔,一張木床,一張方桌,兩把椅子,墻角還有個木盆架。
窗戶開在北面,遠離營地的喧囂。雖然簡樸,但在這廢墟營地里,已算得上奢華。
很快,伙計便送來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兩個大陶碗,一碗是燉得爛熟、泛著油光、散發(fā)著濃郁肉香和淡淡草藥味的鐵甲犀肉,另一碗是筍片炒著粉嫩的兔肉,香氣撲鼻。
還有兩大碗晶瑩剔透、靈氣氤氳的靈谷飯。
“客官慢用,干糧和水稍后給您送來?!?/p>
伙計放下東西便退了出去。
顧源看著桌上那兩份明顯價值不菲的菜肴,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鐵甲犀是宗境妖獸,赤陽草也是煉制氣血丹藥的主材之一,清風兔和玉筍同樣蘊含靈氣,這一頓飯的成本,恐怕就抵得上他平時十天半月的花銷了。
“吃吧?!?/p>
顧盛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語氣平淡。
“?。课摇乙渤??”
顧源有些受寵若驚,指了指另一份。
“嗯?!?/p>
顧盛已經(jīng)開始動筷,動作從容。
顧源不再猶豫,道了聲謝,便坐到對面,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鐵甲犀肉放入口中。
肉塊入口即化,一股滾燙而精純的氣血之力瞬間在體內(nèi)化開,讓他渾身暖洋洋的,連帶著白天奔波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
他又嘗了一口玉筍炒兔肉,鮮香脆嫩,靈氣溫和滋養(yǎng)著經(jīng)脈。
靈谷飯更是顆顆飽滿,蘊含的靈氣遠超普通食物。
他吃得很快,幾乎是狼吞虎咽,一方面是確實餓了,另一方面是這些蘊含靈氣的食物對他這種底層武者來說太過難得,每一口都舍不得浪費。
體內(nèi)的真氣在食物的滋養(yǎng)下,都似乎活躍了幾分。
顧盛則吃得慢條斯理,動作優(yōu)雅,仿佛只是在享用一頓普通的飯食。
當顧源碗里的飯菜已經(jīng)下去大半,腹中暖意融融,甚至感覺停滯許久的地武境二重瓶頸都有了些微松動跡象時,顧盛放下了筷子。
他拿起桌上的粗陶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目光平靜地落在對面仍在埋頭苦吃的顧源身上。
“你祖上幾代都在此地討生活?”
顧盛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驚雷,在顧源耳邊炸響。
顧源正夾著一塊兔肉的筷子猛地停在半空,他抬起頭,嘴里還塞著食物,有些茫然地看向顧盛。
“……???大哥您說什么?”
顧盛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說你祖上好幾代都在這片地界討生活,對著無涯古城里外,知道些消息?!?/p>
“是……是啊?!?/p>
顧源下意識地回答,心跳卻開始加速。
“你的根基虛浮,真氣駁雜不純,明顯是依靠丹藥資源強行提升到地武境二重?!?/p>
顧盛的語氣平淡無波,卻字字如針。
“這營地里的武者,但凡有些家底傳承的,根基都不會如此不堪。你家族若有武者傳承,斷不會讓你練成這般模樣?!?/p>
顧源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握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
顧盛繼續(xù)道,目光銳利如刀。
“更重要的是,你修煉的功法,運行路線隱晦刁鉆,帶著一股陰寒死寂之氣,絕非當世流傳的常見功法路數(shù)。倒像是……從這廢墟深處某些不祥之地掘出來的東西。”
啪嗒!
顧源手中的筷子再也拿捏不住,掉落在桌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整個人僵在椅子上,嘴巴微張,塞滿的食物都忘了咀嚼,眼中充滿了無與倫比的震撼和深入骨髓的驚惶!
他最大的秘密,竟然被對方一眼看穿!
顧源僵在椅子上,臉色慘白如紙,眼中翻涌著恐懼。
他(或者說她)最大的秘密,那深埋心底、賴以生存的依仗,竟被眼前之人三言兩語徹底戳穿!
對方的目光平靜,卻仿佛帶著洞穿一切的力量,讓她無所遁形。
“你……你……”
顧源的聲音干澀發(fā)緊,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