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姐姐。
于紫娟。
二十五歲,大好年紀,死在了冰冷的河水里。
死不瞑目。
而他。
自此家破人亡,流離在外,再也沒能回去。
看著那認罪人胡先來的名字。
他雙目猩紅,渾身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一顆顆淚水在他的眼眶里凝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落在紙上,發(fā)出“吧嗒”的聲音。
男兒有淚不輕彈。
可這一次。
于自清沒能忍住。
他將紅紙捂在懷里,蹲下身子,雙手捂著臉,再一次無聲嗚咽。
“走吧?!?/p>
沈琰對著猴子用口型道。
猴子看了于自清一眼,點點頭,當(dāng)下跟著沈琰離開了。
走出制衣廠的時候,猴子雖然疑惑于自清的事情,但是也沒多問。
走出巷子。
猴子終于沒忍住開口:“沈哥,咱們?nèi)ツ膬海俊?/p>
沈琰頭也沒回:“買布料?!?/p>
買布料?
“做頭花的?”
“不是,喇叭褲?!?/p>
喇叭褲?
猴子咧嘴一樂。
“喇叭褲好??!時髦極了!我最喜歡!”
沈琰聞言,回頭瞥了他一眼。
有一說一。
猴子這身材,屬實太瘦了。
喇叭褲穿在身上,空蕩蕩兩條褲腿,實在是……
“看,哥!我這褲子好不好看?”
沈琰轉(zhuǎn)頭,一本正經(jīng)點頭,“好看?!?/p>
猴子美滋滋,跟著沈琰身后,直奔百貨大樓。
如今的云城百貨大樓,商品十分齊全。
兩人逛了一圈,買了兩瓶茅臺和一些干果蜜餞。
之后走出來,又去了面攤子吃飯。
猴子實在是沒忍住。
吃面的時候,朝著沈琰看了好幾眼。
“沈哥?”
“怎么了?”
“咱們不是要去買布料嗎?咋這又逛了百貨大樓,又吃面?天都要黑了!”
猴子是真的著急。
一想著廠子倉庫里布料即將告罄。
他哪里還有心思吃面?
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紡織廠里買布料!
最好下午送到倉庫里才好!
沈琰悠閑吃著面。
這紅燒牛肉面,是真的香!
“天黑了?”
沈琰抬頭瞧了一眼天色。
果然。
太陽下山了。
天邊泛起星子,月亮也從云層中探出頭來。
這一碗面下肚,估計天色就要徹底黑沉了。
他瞧了猴子一眼,沒忍住伸出筷子在他的碗邊敲了敲。
“快吃。”
沈琰笑道:“天黑了才好辦事?!?/p>
猴子聞言,這才安下心來,呼啦啦的吃完了一碗面。
……
國營紡織一廠。
整個云城的經(jīng)濟支柱企業(yè)。
如今的國營企業(yè)里,經(jīng)濟福利最好的就要屬紡織一廠了。
逢年過節(jié),紡織一廠的員工都是挺著腰桿驕傲極了。
沉甸甸的補貼就往家里搬。
沒多久就要發(fā)放季度福利了。
廠里員工們各個翹首以待,甚至在討論季度福利發(fā)些什么。
獨獨廠長許志耀,愁得半個月瘦了一圈。
廠子里積壓了一大批布料。
日子越拖,損耗越嚴重。
而且越來越多的新料子出來,不管是圖案還是款式,都更受歡迎。
積壓著的料子想要賣出去,就更不可能了。
那可都是錢?。?/p>
這段時間負責(zé)采買的主任向自己審批了好幾次,想要批準購買季度福利。
他一看那錢,就覺得頭疼!
如今廠子效益大不如前。
他從哪里去弄這批錢?!
心思沉重。
一路上不少工人和自己打招呼,他都無心應(yīng)付。
拐進自家巷子的時候,他打定主意,實在不行,就刊登報紙,將這批布料低價出售!
能回一點本錢都是好的!
許志耀嘆口氣,摸出鑰匙準備開門。
忽然就聽見院子里樟樹下,有人喊自己。
“許廠長!”
許志耀嚇了一跳。
黑漆漆的。
誰在那里?
“您哪位?”
許志耀疑惑問道。
話音剛落,兩個身影從樟樹下走了出來。
手里都拎著東西,正對著自己笑得燦爛。
“許廠長,我是沈琰,這是猴子,我倆是桃花鎮(zhèn)青青制衣廠的!”
沈琰自報家門。
許志耀想了想,發(fā)現(xiàn)沒啥印象。
不過見兩人拎了東西,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了數(shù)。
當(dāng)下,他打開門,邊走進去邊道:“有什么事進來說。”
沈琰一聽,笑意更深。
他回頭朝著猴子看了一眼。
后者顯然有些緊張。
“等會兒進去,你別說話就行?!?/p>
沈琰笑著對猴子道。
后者趕緊點頭。
兩人跟著許志耀走進他的宿舍。
他不是單身居住的。
許志耀今年三十七歲。
兒子剛上初中,十三歲的年紀,正是叛逆的時候。
坐在沙發(fā)上寫作業(yè),板著臉,顯然不太高興。
許志耀瞪了他一眼。
“還在和你置氣?”
鄭桂仙無奈攤手。
“吵著要買收音機,昨兒個剛發(fā)的票,哪兒來的錢?我說過年給他買,非不聽!真是個犟脾氣!”
許志耀頓時氣得瞪了兒子勝勝一眼。
“驢脾氣!誰慣著你!”
這話說完。
沈琰和猴子就進了門。
鄭桂仙顯然是見怪不怪了。
見兩人來,下意識掃了一眼兩人手里拎著的東西。
好煙好酒。
還有吃食。
雖說算數(shù)不上多金貴,但也上了道,不是空手來的。
鄭桂仙擺出笑臉。
趕緊給兩人泡茶。
“都是同志,來都來了,帶什么禮物?”
她笑著道。
沈琰也跟著笑:“嫂子客氣了,沒多貴重的東西,您和許廠長別嫌棄就好!”
“哪里的話!”
鄭桂仙笑著走過來,將茶杯放下,“來來來,坐,喝茶?!?/p>
沈琰接過來,將茶杯放在茶幾上。
站起身,似乎是無意的朝著勝勝看了一眼。
“學(xué)英語吶?”
勝勝頭也沒抬。
顯然還在賭氣。
他笑瞇瞇的伸手,在自己斜挎著的包里摸出了一個隨身聽來。
“吶,這是港貨,叫做隨身聽,比錄音機小,方便多了,去哪兒都能帶著!”
沈琰蹲下身子,將隨身聽放在勝勝的書桌上,“看看?喜不喜歡?”
這隨身聽。
還是上次沈琰讓程明清去羊城的時候,花了二百塊錢帶回來的。
不比如今國內(nèi)那種大個的收音機。
這是最早一版的隨身聽。
用一根帶子,能夠綁在腰上,要多時髦有多時髦!
最受年輕人歡迎!
勝勝原本低著頭。
聽見沈琰的話,他頓時猛地抬起了腦袋!
“隨身聽?!”
他湊近了猛瞧。
嘿!
還真是!
“這可是我們班張大頭才有的稀罕玩意兒!他說他爸從港城買回來的!可貴了!”
勝勝激動得不行,一把將隨身聽拿了起來,對著沈琰咧嘴直樂,“我喜歡!”
好家伙。
這送禮。
直接送到點子上。
許志耀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倒是鄭桂仙,欣喜得不行,看著沈琰,只覺得這年輕實在是太會來事兒了!
“喜歡什么喜歡?!”
許志耀臉色一沉,呵斥道:“給人還回去!是你的嗎你就拿?!”
勝勝絲毫不搭理。
抱著隨身聽,蹬蹬噔的就跑到了自己房間去。
就這么一根獨苗苗。
許家上上下下都寵著。
他壓根就天不怕地不怕!
許志耀眼皮子一跳,頓時無奈又尷尬。
他朝著沈琰看了一眼,道:“這隨身聽多少錢?我給你?!?/p>
沈琰頓時笑著擺擺手。
“許廠長,見外了!這玩意不值幾個錢,買來就是給小孩子的,圖個新鮮!”
他笑著道,“您也別往心里去!我來求您辦事,成就成,不成也沒關(guān)系,何必因為一個隨身聽鬧得不愉快?”
“實在不行,下次我再有事兒來求您幫忙,不也一樣?”
一番話。
說得漂漂亮亮。
許志耀心里這才舒坦了不少。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了沈琰一眼,道:“你今天來找我什么事?”
“許廠長,實際上,也沒什么大事?!?/p>
沈琰笑著走過去,抽出一支煙,遞給了許志耀。
他笑吟吟道:“我們廠小,買不起什么好料子,前段時間聽人說,咱們紡織一廠有一批滯銷的布料,不知道還在不在?要是在的話,我想買點,應(yīng)應(yīng)急?!?/p>
許志耀一愣。
差點兒沒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
他拿著煙的手一抖。
當(dāng)下趕緊穩(wěn)住。
抬頭瞧著沈琰,假裝不經(jīng)意道:“你要買滯銷布料???這滯銷布料,可都是好料子??!”
到底是廠長。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想辦法抬高布價。
沈琰沒接話。
他點燃了一支煙,叼在嘴里。
重生一世,他沒抽煙的習(xí)慣。
不過做做樣子還是會的。
兩人之間,這會兒形成了一種略微奇妙的僵持。
沈琰叼著煙,不說話。
他心里明白。
這種時候,誰先開口,誰就輸了。
許志耀一支煙抽到一半的時候。
終于沒忍住,抬頭瞧了一眼沈琰。
“都是好料子,你要是要,價格可以談。”
許志耀無奈開口。
眼前這年輕人,實在是上道。
沈琰露出笑臉。
他將嘴里叼著的煙摁滅。
對著許志耀道:“許廠長,真是謝謝您,我廠子里三十幾號人,都等著這布料吃飯呢!”
“如今服裝廠不好做,我這小廠子能堅持幾天是幾天,不然,我也不會買滯銷布料了?!?/p>
他嘆了口氣。
看起來十分郁悶。
許志耀這會兒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生怕對方又改口說不買。
他看著沈琰,道:“小兄弟,這料子,是的卡料子,那可是真的好料子,就是顏色暗了一點,你啊,買回去,做衣服襯衫,低價賣,絕不會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