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養(yǎng)了一日，趁晏子歸去給丹砂安排事兒，他讓人把傅寧叫來。

傅寧一來就跪下，“奴婢察覺郭良娣有不軌之心，卻沒有及時警醒殿下，是奴婢的錯，奴婢萬死難逃其咎?！?/p>

周洄沒有急著叫起她，面色陷入回憶，“孤還記得母后去世那半年里，孤常在半夜哭醒，是姑姑摟著我安慰我，說母后在天上看著我，定會保佑我健康無憂，長命百歲?！?/p>

“我病的時候，也是姑姑衣不解帶在旁伺候，我還記得姑姑因為心疼我掉的眼淚，怎么擦都擦不完，姑姑說這眼淚是替母后流的。父皇有別的女人，別的孩子，我的東宮里只有姑姑?！?/p>

這份情感寄托是傅寧超脫于其他宮人的存在。

傅寧伏在地上已是淚流滿面，“奴婢該死。”

“孤想，母后若是碰到昨天的事會怎么應(yīng)對？她會拿捏著孤的性命，只為敲打孤的女人嗎？”周洄嘆氣，偌大的后宮只有他和傅寧是母后的遺留，過去的十余年里，互相作伴彼此依偎，他內(nèi)心是真的把這位奶娘當作半位娘。

到底不是?。?/p>

“姑姑是何時與孤離心的，是因為孤沒有答應(yīng)你把你的女兒納入東宮嗎？”周洄問。

傅寧才知道自家女兒出事時有想過讓她進宮給太子當侍妾，不需要多寵愛，好歹是個安穩(wěn)的歸宿。

才提起話頭就被太子回絕了，當時太子還沒有議親，拒絕也是合理。

后來。

傅寧不敢想后來，她馬上搖頭，“奴婢從未因此記恨殿下，奴婢是猜測到郭良娣要利用王美人爭寵，只是沒想到她會膽大包天敢給殿下下藥啊。察覺不對的時候，奴婢立馬給太子妃和晏良娣都去了信。”

“你是孤的人。東宮你要做什么，難道還要看太子妃和晏良娣的臉色不成？”周洄問她，這次的過錯并不是她的輕描淡寫，而是她沒有顧及到太子的心境，站在太子這一邊行事。

她不能以她的立場去推測這件事無關(guān)緊要，她可以交給別人去處理。她是太子的人，她就要以太子的角度去判斷事情，明明知道太子不喜歡這件事情，她就應(yīng)該第一時間去阻止。

太子是第一優(yōu)先位，不是權(quán)衡利弊。

“是奴婢的錯?！?/p>

“你下去吧?！敝茕У?，“如果你不放心在宮外的女兒，隨時可以出宮榮養(yǎng)，孤已經(jīng)長大，想母后了可以自已去奉先殿，孤也娶妻生子，有人照料生活，姑姑可以照顧自已的小家?！?/p>

晏子歸仔仔細細的教丹砂進了嚴家應(yīng)該怎么說，“人家說了什么話你全記下來回頭告訴我就成，可千萬不要拿筆記。”

“你就是個傳話的，他要問其他的你就說不知道?！?/p>

“還有這件事十分機密，聽的人一定不能多，嗯，他當時說話的表情你也記下來回來跟我描述一下?！标套託w細想沒有什么事情遺漏，“你從嚴家出來回莊子一趟，在庫房里找找，把我的銀絲甲帶來?！?/p>

“這么危險？”丹砂問，“不然讓老叔幾個進宮來，關(guān)鍵時候還得有自已人啊?！?/p>

“他們怎么來？”晏子歸問，“跟著祖父一輩子沒有缺胳膊少腿，到我這兒，咔，沒根了?！?/p>

按他們的忠心，如果晏子歸真的有需要，他們是愿意給自已下一刀的。但晏子歸不能這么做呀，這不缺德嗎。

丹砂細想好像也是這么回事兒，那老幾位的年紀也當不了侍衛(wèi)，只能作罷。

“你別瞎琢磨了，事情也不一定就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就按我說的去做，快去快回?！?/p>

郭初霽送出宮當天下午就讓家人送往城外清心觀，靜修已過，沒兩日就傳來她意外夭亡的消息。

蔡明珠感懷自身，這宮里真不能犯錯，犯錯就是一個死字。

郭初霽哪怕被打入冷宮，也還有一條命在，偏偏趕出宮，偏偏就是她的娘家不給她活路。還有王美人，花朵一樣的姑娘送進宮來搏一場富貴，到了東宮雖然不得寵，也算過上了好日子。就這么被太子妃一送，就送掉了命。

太子妃殿內(nèi)的其余幾個美人，看到王美人的下場瑟瑟發(fā)抖，紛紛跪在太子妃面前表忠心。她們不敢覬覦太子了，愿意留在太子妃身旁為奴做婢，只希望太子妃不要把她們送出去。

蔡明珠心里不得勁，傅寧這幾日神思不屬，沒有及時察覺到她的心理變化主動幫她開解。

太子漸好。

太子妃卻病了。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太醫(yī)也說不出個子寅卯丑，宮里女人最常得的就是心病，自已想不開吃什么藥都沒用。

蔡明珠也不配合，不吃藥不吃飯。問她要什么，她想要晏子歸來侍疾。

周洄自然不允。

“她想裝病就讓她裝去，誰有那個閑工夫陪她玩鬧?！?/p>

晏子歸覺得沒什么，說是侍疾也不過在旁邊坐著，照料喂藥都有宮人，“太子妃想讓我去我就去吧，這是她的權(quán)利。我已經(jīng)占了殿下，做些場面功夫是應(yīng)該的?！?/p>

周洄想跟著去。

“太子妃許是有話要對我說，殿下去了她還怎么說？之后還是要鬧著我去。”晏子歸開朗，“我去侍疾，和她把話都說清楚，她心里沒了疑惑，以后也不會找我?！?/p>

蔡明珠多想見她也不見得，畢竟眼不見心不煩。

晏子歸到太子妃跟前，抽空還關(guān)心了一下傅寧，“姑姑最近勞心勞力，消瘦了不少，可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傅寧道謝。

宮人搬來繡凳，晏子歸就在床邊坐下，瞧著蔡明珠臉色當真不好，“太子妃可要保重身體啊。”

蔡明珠看她倒是春風滿面，“你害死了兩個人還很得意？”

晏子歸驚訝，“害死兩個人？誰，我嗎？我害死了誰？”

“你少在這里裝模作樣?！辈堂髦樵鲪?，“如果你不叫太醫(yī)，這件事摁在東宮里解決，郭良娣和王美人都不用死。難道她們犯了天大的錯？她們不過是想要得到太子的垂憐，如果不是你霸著太子不放，她們又何必鋌而走險白費了性命?！?/p>

晏子歸更驚奇了，“我不叫太醫(yī)，殿下怎么辦，殿下死了廢了，別說她們兩個，就是你我，你我背后的家族都要倒霉?！?/p>

“那只是一點助性藥！”

“殿下那日的情形你是看在眼里的，又不是殿下陪著我做戲，太醫(yī)都道兇險，你還是覺得那只是一點助興藥？郭初霽也是這么覺得，所以她為她的覺得付出代價，太子妃愿意為這一點助興藥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我不會用，也不屑用?！闭煞虻男牟辉谧砸堰@兒已經(jīng)是莫大的恥辱，還要依靠外界的藥物來得到夫君的一點點垂憐，那真是作為人的自尊都沒有了。

“那你同情郭初霽什么？”晏子歸問，“陛下的后宮有多少人你知道嗎？有多少人經(jīng)年累月的見不到陛下，她們個個都下藥，因為陛下冷落她們就是欠她們的？”

不說下藥的后果，下藥的行為就是不對的。

今日能下助興藥，明日就能下毒藥，今日能給太子下藥，明日就能給官家下藥。

這事無論怎么說都小不了。

“你獨得殿下寵愛自然不明白我們這些人的心理?！辈堂髦殚]上眼睛，這一生好像怎么活都是錯。忍氣吞聲是錯，不忍氣吞聲是死。

“能不能一碼歸一碼？”晏子歸嘆氣，說下藥的事呢，怎么又扯到她身上，“萬事只看后果，因為人只承擔后果，過程佐證后果，原因是不重要的?！?/p>

“你做了錯事，不能因為你有個悲慘的原因就可以逃脫罪責?！?/p>

“郭初霽會死，是因為她動了歪念給太子下藥，導(dǎo)致她死的后果，是因為她實施了給太子下藥的這個過程，至于她為什么下藥，估且算她想伺候太子，想要一個孩子傍身，但這重要嗎？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孩子，沒有就去街上搶嗎？”

“那王美人呢？”

“王美人會死的后果是因為你呀?！标套託w攤手，“如果不是你把王美人送給郭初霽，郭初霽可能就會用她自已的宮人。好了問題來了，她有這個藥，為什么自已不上？”

迎著蔡明珠明顯疑惑的眼神，晏子歸掰碎了講。

“因為她也知道下藥的這個事情是不對的，她在規(guī)避風險，如果成事，能順利懷上孩子，這個孩子就是為她生的，如果事情敗露，那么這個事就是宮人自作主張，她頂多是不知情?！?/p>

“這件事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及時把這個事情控制住。等到她們辦完事，郭初霽見狀不好，把事都推到王美人身上，再做一點證據(jù)證明這個藥是你給王美人的，你現(xiàn)在就不是躺在這里傷春悲秋了?！?/p>

怎么會有人這么糊涂？自已都差點被人陷害，還有心情感懷陷害人的死，沒陷害成功就是個好人了？

蔡明珠還要慶幸背后之人這次的舉動不是為了針對她。

不然早冤死了。

“王美人你若覺得可憐，你給她做個道場，找找她的家人給些錢財幫扶一下，因為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p>

“甚至你要真覺得對不起她，你可以找到殺她的兇手為她報仇。”

晏子歸看蔡明珠明顯震動的瞳孔，知道她完全沒有懷疑王美人的死，“你既然以為是王美人和郭初霽同謀，王美人畏罪自殺！”

“那你還同情她們干什么？”

“王美人在我跟前一直老實本分，我進宮的時候郭初霽就在了，相伴了很長一段時間，我也有個說得上話的人?！辈堂髦榈统粒八吘顾藕蜻^殿下，一日夫妻百日恩，殿下如此不留情面，日后對我恐怕也不會有多憐惜?！?/p>

“你不做錯事，殿下不會罰你，你若真做錯了事被罰不是應(yīng)該的嗎？”

蔡明珠只說太子心狠。

“陛下處置郭初霽的時候，殿下還在床上躺著呢，這和殿下有什么關(guān)系？”晏子歸已經(jīng)說到口干舌燥，還是沒明白蔡明珠的邏輯。

“你覺得陛下把郭初霽趕出宮，讓殿下把她再接回來嗎？”

蔡明珠搖頭。

“那還是你希望殿下給一道口信給郭家，讓他們好生安置郭初霽？”晏子歸問，“殿下也沒讓她死啊?！?/p>

“郭家容不下她，也是殿下涼薄嗎？”

蔡明珠突然哭了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可笑？”

晏子歸不好說話，這不是可笑，是難以理解。

“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進宮當太子妃，陛下選了我，我誠惶誠恐，怕做不好這個太子妃?！?/p>

蔡明珠干脆哭訴起來，“你沒進宮前，殿下對我還是有些耐心的，我也在盡力學?！?/p>

“你進宮后我就做什么都不對。”

“你這么厲害你為什么不做太子妃？若你在我的處境面對一個像你這樣強勢得寵的妾室，你又能做的多好？”

“我當然能做得好。”晏子歸自信，“你能想象你做妾室是什么樣子嗎？”

“我才不做妾呢?！辈堂髦檫煅剩拔页錾砻T，家學淵源，如果我祖父還活著，殿下定不會冷落我至此?！?/p>

“如果我祖父還活著，我就不進宮給你添堵了?！标套託w神色淡淡，論出身，她很差嗎？家學淵源，她沒有嗎？她也曾經(jīng)說過不做妾，現(xiàn)在不也做著嗎。

“為什么？”蔡明珠問，“你不是很早就喜歡太子了嗎？在你還在東宮當女官的時候?！?/p>

“喜歡太子和留在東宮是兩回事。”

喜歡一個人不是非要有結(jié)果。

“咳咳?！?/p>

帳外傳來提醒，太子來了，晏子歸驚訝的看了蔡明珠一眼，她正對著紗帳，應(yīng)該更早知道太子來了。

蔡明珠低頭回避她的眼神，“我不聰明，沒有模棱兩可的答案，喜歡就是喜歡，不說喜歡就是不喜歡?！?/p>

“太子妃好生休養(yǎng)身體，我就不陪了。”晏子歸起身，“既然知道自已不聰明，就要學會本分。多做多錯，不做就不會錯。尤其在你這個位置，可不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犯了錯，整個蔡家都要陪著你落罪，你不顧慮別人，也要顧慮父母，凡事多思，不行?！?/p>

晏子歸出去果然見到太子，周洄伸手，倆人牽著手回去。

“殿下是哪一句話來的？”晏子歸問。

“聽到你說在當女官的時候就喜歡我?！敝茕N起嘴角，他之前可不敢想晏子歸那么早就對自已心儀。

“殿下倒是會撿自已愛聽的聽?！标套託w失笑，然后心里警惕，不要因為是蠢人就放松，太子妃最后的問話明白是知道太子來了給她挖坑。

蠢人也有靈機一現(xià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