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容稟?!?/p>
云昭神色平靜,先朝長公主福身行禮,隨即目光掃過那群貴女,落在姜綰心梨花帶雨的臉上。
她語氣平穩(wěn),字字清晰:“民女確有幾句話,不吐不快。
姜小姐方才手持御扇,襲擊民女面門,民女若不躲避,難道該站在原地,任她掌摑毀容?
御扇脫手,寶簪損毀,民女亦感痛心。但究其根源,錯在率先動手之人。
殿下明察秋毫,想必不會因幾滴眼淚、幾句告饒,便遷怒無辜受害之人?!?/p>
語畢,云昭目光意有所指地,睇向跪倒在一旁的婢女。
不遠(yuǎn)處,太子若有所思地在姜綰心嬌怯無助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姑母息怒?!碧訙芈曢_口,“事發(fā)突然,還需細(xì)查。姜小姐亦是受了驚嚇,言語難免失措?!?/p>
姜綰心潸然落淚:“殿下,心兒絕無他意,只是實話實說。”
“夠了!”長公主冷聲打斷,她并非昏聵之人,但寶簪毀損仍是事實,她心頭煩悶,
“縱使起因不在你,寶簪損毀亦是事實!此簪于本宮意義非凡,豈是口舌之爭所能彌補?!”
“殿下,”云昭再次開口,聲音沉穩(wěn)如山,“若民女說,此簪尚有轉(zhuǎn)圜余地呢?”
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她緩步上前,俯身拾起那支斷裂的羽簪。
“民女不才,或可一試,為殿下修復(fù)此簪?!?/p>
“云姑娘?!苯U心輕咬著唇,柔聲勸道,
“這寶簪是點翠工藝,碧霄鳥羽柔軟易折,怕不是那么好修補的?!?/p>
“心兒,你管她作甚?”一旁著鵝黃衫子的貴女笑著道,
“有些人啊,怕是沒見過這等好東西,以為是用漿糊粘的呢!”
又有人道:“說不定等下就要說,需要針線縫一縫,真真兒是要笑死人了!”
長公主面色微冷,看向云昭的目光,透出幾分疑慮。
“姑母,既有人主動請纓,何不讓她一試?”男子清冷威嚴(yán)的聲音驟然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
來人一襲玄色暗金螭紋錦袍,龍行虎步。
面容是一種極具侵略的俊美,膚色冷白,鳳眸深邃,讓人如臨寒潭。
竟是多年不曾出席各種宴席的秦王蕭啟!
“真是稀奇!秦王……他竟出府了?”
“瞧著氣色似比往年好些,難道這小醫(yī)仙真有幾分神通?”
席間低語窸窣,又迅速消弭于那迫人的威儀之下。
滿座臣子公卿,誰人不知“玉面閻羅”性情冷戾,不喜交際?
在場這些人,竟誰也不敢率先開口問候。
長公主眼底漾開真切喜色,忙示意添座:“淵兒,過來姑母這邊?!?/p>
待蕭啟入座,長公主看向云昭,盯著她問道:“你說能修復(fù)羽簪,有幾分把握?”
“八成。”云昭眸光清定,不閃不避,“請殿下允民女一試?!?/p>
得到長公主的默許后,云昭凝神靜氣,金針輕挑。
一點金芒流轉(zhuǎn),似有靈犀暗渡。
眾人只見那斷裂的羽翎竟似被無形絲線牽引,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彌合。
不過瞬息,羽簪已完好如初,碧藍(lán)的色澤甚至更勝從前。
滿場響起一片壓不住的抽氣聲。
先前那幾個出聲指責(zé)云昭的貴女離得最近,個個瞠目結(jié)舌。
有人喃喃低語:“我怎么覺著,這小醫(yī)仙……好像真是仙女下凡呀!”
連姜綰心都雙眸微瞠,指尖不自覺地微顫,一張嬌顏隱隱發(fā)白。
她下意識地望向長公主,可長公主的目光卻已輕飄飄從她身上掠過,全副心神都凝在云昭身上。
不遠(yuǎn)處,一直關(guān)注著這邊的姜珩,見狀面色陡沉。
他目光一轉(zhuǎn),看到姜綰心小臉蒼白,整個人似風(fēng)中蒲柳,搖搖欲墜,頓時心疼不已。
周嬤嬤疾步上前,雙手微顫地接過羽簪,仔細(xì)查驗后,難以置信地奉予長公主。
長公主撫摸著光滑如初的羽翎,眼中震驚與欣喜交織,面上盡是失而復(fù)得的慶幸。
“給本宮戴上罷。”
周嬤嬤上前,簪好羽簪,悄然朝那受傷的婢女輕輕擺手示意。
婢女感激地望了云昭一眼,低頭疾步退下。
“來人,賜座,就坐在本宮身旁?!遍L公主性情颯爽,毫不掩飾對云昭的激賞與好奇,
“看來,淵兒尋來的這位小醫(yī)仙,果然有幾分玄妙。”
太子也撫掌輕嘆:“妙哉!果真神乎其技!”
唯有秦王,唇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上揚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慣常的冷峻。
眾貴女各自落座,長公主仿佛這才注意到姜綰心還孤零零地站在當(dāng)中。
她目光淡淡掃去:“姜姑娘也受驚了,回去好生歇著吧。”
姜綰心輕聲應(yīng)是,強撐著柔弱的身子入席,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目光悄然看向坐在長公主身畔的云昭。
不想云昭也定定瞧著她,旋即,目光又意有所指地落在她掌中的珊瑚寶扇。
姜綰心下意識地將寶扇攥緊,緊抿著唇,垂下眼簾。
*
今日適逢長公主生辰宴,各府賀禮紛呈。
各家貴女也有所表現(xiàn),名為壽禮,實則多為展露才學(xué)——
只因早有風(fēng)聲,今年春日宴的彩頭,乃是一個月后碧云寺佛誕日的第一炷香。
宰相之女宋白玉,率先送上《百壽圖》。
百個不同字體的“壽”字巧妙匯聚成一個磅礴的大壽字,字字風(fēng)骨清峻,引得長公主連連頷首稱贊。
之后,有擅女紅的貴女送上蘇繡荷包,也有武將之女送上親手挖來的千年老參……
不多時便輪到姜綰心。她盈盈起身,緩緩展開手中畫卷。
畫紙之上,牡丹盛放,秋千輕蕩,其上粉雕玉琢的女童拈著一朵“魏紫”,回眸淺笑,眉眼明媚。
竟分明是那位失蹤三年之久的嘉樂郡主!
滿堂瞬間寂靜,隨即爆發(fā)出陣陣驚嘆。
長公主端著琉璃盞的指尖微微發(fā)顫。
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膠著在畫卷上的雙目涌起恍惚之色。
就連素有“京中第一才女”之稱的宋白玉也自愧弗如:
“心兒妹妹此畫,匠心獨運,情意深重,白玉甘拜下風(fēng)。”
周遭貴女們交換著眼神,羨慕、嫉妒、了然皆有——
在場這些人,誰不知那碧云寺第一炷香的機緣?
聞空大師十年一卜,只批鳳命。
此前得此殊榮的,無不是母儀天下或命格極貴之人。
今年這春日宴的彩頭,足以讓所有女人瘋狂,卻顯然要花落姜家了!
一道素影倏然上前!
云昭端起案前那盞猶帶溫?zé)岬那宀?,手腕一揚,毫不遲疑地將整盞茶水潑向那幅畫作!
“嘩啦——”
茶水浸透宣紙,墨色暈染開來。
畫作之上,小郡主靈動的笑靨、連同那朵惟妙惟肖的盛放魏紫,頃刻間模糊成一團(tuán)混沌的污漬,再也看不清原本模樣。
滿堂賓客倒抽一口冷氣,驚駭?shù)牡秃舸似鸨朔?/p>
“放肆!”
長公主勃然變色,猛地拍案而起,胸膛劇烈起伏,她伸手指著云昭,指尖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你怎敢——!來人,給本宮把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