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云昭亦抬起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毫不避諱地回望過去,眼底深處是一片沉靜。
這道賜婚圣旨,她心中早有準(zhǔn)備,今日眾人離開熙園時,蕭啟便在她身側(cè)低語過:“今日我便入宮向皇叔請旨賜婚,你先回姜府,將那些瑣碎恩怨徹底了斷。”
也正是因他這句話,她才與母親蘇氏當(dāng)機立斷,定下了這和離分家、索回嫁妝之計。
然而,這第二道圣旨,蕭啟卻從未向她透過半點口風(fēng)。
蕭啟看著驕陽之下,云昭那張秾麗絕俗、卻毫無閨閣女兒嬌羞之態(tài)的臉龐,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他朗聲宣道:“陛下另有口諭:賜秦王妃云昭,京中‘昭明閣’宅邸一座!此宅毗鄰秦王府,便于王妃協(xié)助本王處理各類機要案件,特設(shè)‘玄察司’于其中。
另,秦王妃手中‘鳳闋令’,可廣納天下冤情,凡有奇冤詭事不得昭雪者,皆可持狀至昭明閣求告!
秦王妃云昭,亦可憑此令,隨時入宮面圣奏對,沿途禁軍守衛(wèi),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攔!”
此言一出,云昭眼底瞬間迸發(fā)出粲然的光彩。
這第二道圣旨,當(dāng)真深得她心!
就連一旁原本對皇室婚姻心存憂慮的蘇氏,以及嚴(yán)嬤嬤等人,在聽到這旨意后,也紛紛流露出驚喜與安心的神色。
這意味著,她們姑娘即便嫁入王府,也絕非困于后宅的金絲雀,而是擁有自己一方天地的秦王妃!
“啥?!搬出去?。窟@成何體統(tǒng)!”姜老夫人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一個待嫁的姑娘家,不好好待在閨閣里繡嫁衣、學(xué)規(guī)矩,搬出去獨自立府?這像什么話!
傳出去,別人還不得戳著我們姜家的脊梁骨,說我們苛待了即將出閣的孫女,連個容身之處都不給?我們姜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她絕口不提方才還想將云昭母女趕盡殺絕,此刻只想著如何將云昭這位待嫁的秦王妃牢牢綁在姜家!
姜世安忙也道:“阿昭,陛下賜宅是天大的恩寵,為父也為你高興。可你年紀(jì)尚輕,又是待嫁之身,獨自居住偌大宅邸,終究于禮不合,恐惹人閑話……”
蕭啟淡漠的目光掃了過來:“何人說閑話?”
姜世安被他問得一噎。
蕭啟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何人敢說閑話,讓他來本王面前,親自說與本王聽!”
姜世安被這強大的氣場懾住,一時間冷汗涔涔,他甚至下意識地看向剛剛簽下和離書的蘇氏:“你也勸勸女兒……”
蘇氏譏誚一笑:“姜大人莫非是貴人多忘事?你我方才已然簽字畫押,和離書墨跡未干。我如今一個‘外人’,有何資格置喙姜家大小姐的去留?
更何況,昭兒之事,自有陛下圣裁,秦王殿下安排,何時輪到旁人多嘴?”
這話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得姜世安臉色瞬間慘白,啞口無言。
梅柔卿此刻也徹底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股蝕骨的嫉妒自心底最深處涌起!
憑什么?憑什么蘇凌云都成了棄婦,她的女兒卻還能攀上秦王這等高枝,甚至獲得如此殊榮,可以獨立開府,執(zhí)掌權(quán)柄?!
她簡直恨不得太子也帶著賜婚詔書,即刻出現(xiàn)在姜府!好狠狠打蘇氏這對母女的臉!
云昭懶得理會這些人作何感想,徑直吩咐道:“嚴(yán)嬤嬤,啞婆,帶人去我院里,將一應(yīng)物品仔細(xì)收拾妥當(dāng)?!?/p>
她復(fù)又看向臉色青白交加的姜世安,語氣透著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父親放心,我如今到底還是姓姜的,這里終究是我的家,我怎會真的離了這家?”
她心中冷笑,放心!她當(dāng)然不會徹底離開姜府。
母親還有一半鋪面押在這里,更重要的是,若是早早離了這龍?zhí)痘⒀?,她豈不是要錯過接下來諸多好戲?
姜世安聞言連連點頭:“好,好!我家阿昭果然深知大體!”
云昭話鋒一轉(zhuǎn):“陛下金口玉言,賞賜府邸也是一番圣心隆恩。我總要先帶人過去安置一番,瞧瞧那宅子情形,缺了什么,日后也好陸續(xù)添置補上?!?/p>
云昭這番若即若離的態(tài)度,將姜家上下釣得心癢難耐,惶恐不安,一時間眾人皆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云昭不再看他們,轉(zhuǎn)而面向蕭啟:“殿下,我爹娘雙方已簽下和離書。煩請殿下派人,護送他二人前往京兆府,將此文書備案用印,完成最后的律法手續(xù),以免日后再生枝節(jié)?!?/p>
說完,她又看向一旁溫氏:“三嬸,帶上孩子隨我來。”
溫氏早在看到悄然站在蕭啟隨從隊伍中的丈夫姜世忠時,一顆高懸的心便已落回實處。
此刻聽到云昭召喚,她再也忍不住,拉著綰棠和綰荔快步上前,從懷中取出那張早已寫好的分家單子,雙手微顫地遞了過去。
姜世忠接過那張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紙,隔著幾步遠(yuǎn)的距離,朝著老夫人和姜世安,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帶著解脫與決絕:
“多謝大哥成全!自此以后,我姜世忠一房,與尚書府本家,恩斷義絕,各安天命!”
說話間,云昭已轉(zhuǎn)身離開。
眾人還想再說什么挽留的話,卻在蕭啟冷冽的目光與李副將等侍衛(wèi)無形的威壓下,吶吶不敢言。
尤其姜世安,幾乎是半推半就地被李副將“請”著,與神色漠然的蘇氏一同往京兆府而去。
他邊走邊回味,今日這局面,蘇氏帶著大半嫁妝走了,三房也分家脫離……
可轉(zhuǎn)念一想秦王煊赫的權(quán)勢,他又強行安慰自己:無妨,無妨!只要云昭還姓姜,這層關(guān)系就跑不了!這門姻親,怎么算都是他賺了!
云昭轉(zhuǎn)身欲行,蕭啟卻忽然道:“且慢?!?/p>
在云昭略帶疑惑的注視下,他邁步走向臉上紅腫未消、正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的姜綰心。
姜綰心還是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與這位名震朝野的秦王接觸。
只見他身量較之太子更為挺拔高大,肩寬背闊,充滿了力量感,勁瘦的腰身卻又收得極窄,兩條長腿筆直有力。
經(jīng)歷過昨夜與太子的纏綿,她已初識情欲滋味,此刻見到蕭啟這般宛若天神的俊美男子,竟忍不住心猿意馬,臉頰緋紅,幻想著若是能被這樣的男子擁入懷中,該是何等蝕骨銷魂的體驗……
蕭啟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
姜綰心頓時心如擂鼓,眼睫亂顫,不由嬌滴滴、羞怯怯地喚了一聲:“秦王殿下……”
然而,蕭啟伸出的手,卻并非如她幻想般溫柔,而是快如閃電,精準(zhǔn)地扯下了她頸間那枚流光溢彩的彩云琉璃吊墜!
“啊——!”姜綰心一聲驚呼。
只見蕭啟隨手將那價值不菲的墜子扔在地上,抬起腳,毫不留情地碾了上去!
姜綰心徹底怔住,姜家眾人亦是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蕭啟冰冷的目光掃過姜綰心瞬間煞白的臉,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每個人聽清:
“本王名下的金縷閣,半月前失竊,丟失了一批尚未完工的首飾。其中,正有一枚彩云琉璃吊墜,與姜二小姐頸間此物,一般無二。沒想到,賊贓竟會戴在姜二小姐身上?!?/p>
他語氣微頓,帶著懾人的寒意,“今日,看在你是云昭妹妹的份上,本王不予追究,亦不帶你去見官。望你好自為之。若有下次——”
他沒有說完,但那未盡之語中的威脅,讓所有人不寒而栗。
姜綰心后知后覺地捂住脖子,指尖觸到一絲黏膩,低頭一看,竟是殷紅的血珠!
原來是方才蕭啟粗暴拽斷瓔珞時,堅韌的絲線在她細(xì)嫩的脖頸上勒出了一道血痕!
“血!血??!”她嚇得魂飛魄散,尖聲大叫,腿肚子一軟,直接癱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