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踏進后院，鞭子破空的銳響便夾雜著凄厲的哭喊撲面而來。
姜綰心哭得聲嘶力竭，整個人撲倒在地，發(fā)髻散亂：“父親！別打了！娘親是冤枉的??！”
“娘親？”姜世安的聲音冷酷極了，“你的娘是蘇家嫡女蘇凌云！她一個賤妾，也配讓你喊娘？”
姜綰心涕淚縱橫，死死抱住姜世安的腿：“是姨娘！女兒知錯了！求父親聽姨娘一句解釋！外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豈能當(dāng)真？”
拐過月亮門，慘烈的一幕赫然映入眼簾。
姜世安手握牛皮軟鞭，每一次揮下都帶起刺耳的風(fēng)聲。
梅柔卿被按在長凳上，月白中衣早已被鞭子抽得襤褸不堪，鮮血從破碎的布料中滲出，在她身下匯成一小灘暗紅。
她臉色慘白如紙，唇瓣被咬得血肉模糊，散亂的青絲黏在汗?jié)竦念~角。每當(dāng)鞭子落下，她單薄的身軀便劇烈顫抖，卻倔強地不肯發(fā)出一聲求饒。
姜珩見狀，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父親，這是為何？”
他伸手欲扶姜綰心，卻被她死死推開。
姜綰心跪行兩步，突然指向靜靜立在一旁的云昭哭道：
“父親，兄長！那日我就在忘塵閣！當(dāng)晚發(fā)生的一切，我都瞧得清清楚楚！我甚至比阿姊到得都早！若說母親有嫌疑，那阿姊嫌疑更大……”
一直沉默的蘇氏突然上前，揚手給了姜綰心一記耳光：“放肆！”
不待蘇氏開口，一旁陪著的嚴嬤嬤已厲聲呵斥：“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為了個姨娘竟敢污蔑長姐清白！姜二姑娘莫非忘了，那日在忘塵閣，長公主殿下是如何訓(xùn)誡的？”
姜世安臉色極差，陰鷙的目光轉(zhuǎn)向云昭。
云昭坦然迎視，聲音清越：“父親，女兒那夜一直守在柔妃娘娘身邊診治，故而去晚了些。前去的路上，途中更與聞空大師及諸位僧侶同行，此事多人可證?！?/p>
姜世安眸色深沉看著云昭：“為父自是信你?！?/p>
云昭望著姜世安這張臉，斯文清俊，君子如風(fēng)，瞧著真是一副好皮囊。
誰知內(nèi)里卻藏著屢次要置妻女于死地的狠毒！今日更是捏著她的清白和性命，堂而皇之地跟太子做起了交易！
這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姜珩強壓怒火：“父親，到底發(fā)生何事？”
他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姜綰心，再看向趴在凳子上氣息微弱的梅柔卿，“父親，就算真要將人打殺了，總要把事情道理分說個明白……”
“說個明白？”姜世安冷笑道，“你可知道今日街上如何議論我？說我頭頂綠云，還喜滋滋納了個失貞的賤人！”
他指著梅柔卿，聲音陡然拔高：“說這賤婦和楊氏一起伺候過楊振那條老狗！”
此言一出，姜珩如遭雷擊，面紅耳赤說不出話。
姜世安更是胸膛劇烈起伏，難怪那日他去楊家報喪，對方是那般態(tài)度！原來早知楊振做的丑事！
而他都做了什么？
他在這賤婦與人偷歡的次日，在佛門凈地，當(dāng)著蘇氏的面承諾納妾！
他猛地轉(zhuǎn)向蘇氏：“你早知道！”聲音里淬著冰碴，\"那日你就知道這賤婦的丑事，故意逼我納妾，好教我如今丟盡顏面，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蘇氏面覆寒霜：“我知道什么？”她冷笑一聲，“若那夜就抓到她偷人的證據(jù)，她還能活著回來？早該和楊氏一個下場！”
姜世安疑色稍緩。蘇氏恨梅柔卿入骨，若真有把柄，斷不會留她性命。
也就是說……此事并無實證？
趴在凳子上的梅柔卿吐出一口血水，凄然道：“難怪姐姐那日突然松口，同意讓姜郎納我為妾，今日這番謠言，恐怕也出自……”
話未說完，她又嘔出一口鮮血。
姜綰心尖叫了聲，撲上前抱住梅柔卿：“父親，再打真要出人命了！事后您定會后悔的！
外界的謠言何必管它！本也不是真事！那日二嬸已為此事自戕而死，難道父親還要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罪名，再逼死姨娘嗎！”
她淚如雨下：“姨娘這些年兢兢業(yè)業(yè)持家，將我與兄長拉扯長大，就連我昨夜得了那樣的怪病，也是姨娘徹夜不眠，為我醫(yī)治！求父親莫要因風(fēng)言風(fēng)語，寒了真心人的心！”
姜世安持鞭的手微微顫抖，卻仍厲聲道：“讓她說清楚！今日這謠言到底從何而來！”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關(guān)頭，梅柔卿忽然用染血的手輕輕拽住他的袖角。
姜世安正要甩開，指尖卻不經(jīng)意觸碰到她溫?zé)岬孽r血——
他身形猛地一僵。
那血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指尖微微發(fā)燙。一股奇異的香氣若有若無地飄來，像是梅香，又帶著幾分血腥氣。
姜世安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梅柔卿端著一杯酒，笑靨如花地對他說：“姜郎嘗嘗，這是妾身特意為您溫的酒……”
“姜郎……”梅柔卿氣若游絲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她指尖的鮮血悄無聲息地滲進他的衣料，“那夜你在妾身耳邊說的話，妾身都記得。你說過，會永遠信我……”
姜世安的眼神由凌厲逐漸轉(zhuǎn)為迷茫，又漸漸染上幾分憐惜。他長嘆一聲，手中的鞭子“啪嗒”落地，竟彎腰將梅柔卿打橫抱起。
“都散了吧。”他嗓音嘶啞，透著深深的疲憊，“今日之事，誰也不準再提。”
跪在地上的姜綰心當(dāng)即松了口氣。
姜珩忙上前扶起妹妹：“妹妹，地上涼，快起來?！?/p>
蘇氏神色復(fù)雜地望著這對兄妹的互動。
云昭卻緊蹙眉頭，死死盯著姜世安的背影。
伏在他懷中的梅柔卿正用染血的手輕撫他脊背，抬眸看向云昭時，那雙美目里滿是毒蛇般的陰狠。
云昭心底覺得不對……正在思忖間，蘇氏輕輕握住她的手。
待眾人散去，蘇氏才低嘆：“昭兒，有件事，母親一直未曾對你提及……”
“母親可是要說蘇家的事？”
蘇氏眼眶微紅：“當(dāng)年是母親糊涂，發(fā)生一些事后，對你外祖家說了許多混賬話。
如今，母親已沒臉再回去。往后你遇見蘇家人……若他們遇到困難，在不為難的情況下，替母親幫襯一二可好？”
云昭回想起今日蘇家那對雙生子的態(tài)度，沉吟道：“母親可想回蘇家？”
蘇氏怔住，眸中閃過一絲向往，隨即又黯淡下去：“回不去了?！?/p>
母女二人從未聊起過這個話題。
云昭正色道：“母親如今是圣上親封的三品淑人，這個榮耀與父親無關(guān)，更與姜家無關(guān)。您既知這里是豺狼窩，難道還要與這些爛人糾纏一生？”
蘇氏搖了搖頭，聲音哽咽：“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阿昭，你還未成親……”
“我只要母親一句話?！痹普盐兆∷龅氖?，“若有機會和離，母親可愿隨我一同離開？”
蘇氏怔忡片刻，淚水終于滑落，她輕輕點頭：“自是愿意的。但你的婚事……”
“昭兒的婚事自有主張?！痹普涯抗鈭远?，“母親只需記得今日之約。待時機成熟，我定帶您回蘇家！”
她深知以母親的性子，不愿讓自己為難，更不敢坦言歸家之思，但回歸蘇家，定是母親深藏心底的渴望。
蘇氏望著女兒，忽然恍惚道：“不知為何，母親總覺得......你兄長像是變了個人?！?/p>
云昭心頭一跳：“母親何出此言？”
“你剛走失那年……”蘇氏的聲音輕柔如夢，“他日日來我房中，用那雙小手給我擦淚，說：
‘娘親不哭，等珩兒學(xué)會騎馬，一定把妹妹找回來?！菚r他才六歲，身子弱得連馬鞍都夠不著，卻總是這般安慰我……”
她的目光飄向遠方，仿佛穿越了時光：“后來他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七日不退，整個人都燒糊涂了。你父親從太醫(yī)署請來一位姓楚的老太醫(yī)，施針用藥后，燒是退了，人也漸漸好了，可是……”
蘇氏聲音哽咽：“病愈后，他再也沒來我房里說過那樣貼心的話。
起初我只當(dāng)他是病后體虛，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不止身子骨比以前壯實了，連性子都變了。
他不再愛耍刀弄劍，也不再提想要騎馬的事，而是整日將自己關(guān)在房內(nèi)讀書，對你祖母言聽計從，對我也日漸疏遠……”
她苦澀搖頭，淚水無聲滑落：“那時我整日沉浸在失去你的悲痛中，待察覺時，他已被你祖母和父親慣的......再不是從前的模樣了?！?/p>
云昭心頭巨震，一個荒謬得近乎可笑的猜想浮上心頭。
難道兄長他……真的被換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