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李老爺宅。小哥兒,你找誰?”
絮叨的閑話聲,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哎喲喂,老爺!您這是...小的楊用,恭迎老爺回府!”
只一聽那“京片兒”口音,李斌就知道是誰發(fā)現(xiàn)了自己。
在感慨自己居然無意中裝了個惡俗小比之余,李斌剛抬眼準備說“免禮”,就見到楊用正指揮著幾個,李斌依稀有些印象的本家,從府內(nèi)往外搬著一個炭盆。
“你這是在搞什么?”
“跨火盆啊,老爺,去去晦氣。還有您...您這身衣裳,也一并燒了吧。”
楊用回話間,又見幾個本家,扛著一掛掛爆竹,還有木桿。大有就地搭起架子,而后好好放它半晌的意思。
“這好好的,燒它...行吧,依你們,一會去花廳,我換一下。叫他們都起來吧,完了,那些爆竹,都收起來?!?/p>
李斌跨過炭盆,或許是心理作用,好似心中真的松快了些許。
行向花廳的路上,李斌繼續(xù)向楊用吩咐著:
“你們都吃了沒?吃了的話,一會你把張、李二氏中,領(lǐng)頭的,叫到前院來,老爺我有差事安排?!?/p>
說罷,更衣。而后,李斌又快步邁向后院。
老實說,在這古代,搬家,尤其是政治人物的搬家,著實不是一件輕省事。內(nèi)部要安排,外部禮數(shù)也要盡到...
初次經(jīng)歷這種陣仗的李斌,也不知道時間夠不夠。不知道朝廷的詔令啥時候到,更不知道這次的詔令上,給出的赴任時限是多久。
而先來后院的目的嘛,自然也是為了盤賬。
目前李府的收入來源,主要來自煤業(yè)公所中,李斌所占的個人股份。安民廠那邊倒是也有份子,只是暫時還不到收獲的時候。
收入來源不算多,賬目自然也不復雜。三言兩語間,王羽裳便給了李斌答案:一千零二十兩。
“這么說來,如今府上的現(xiàn)銀也不多了...”
盤算著此番南下的支出,大頭肯定是要花在購置馬車上。
不提物資的南下,就是那六個佛朗機人,李斌就不可能不帶上。早前隨手買下的閑棋,在京師能發(fā)揮的作用著實不大。
可到了寧波,李斌相信會有變化。
而這車,可不便宜。
“已經(jīng)算不錯了,尋常京官十年都攢不下百兩。你這千兩還嫌少???”
面對李斌的吐槽,王羽裳白眼微翻。
當然,姑娘心中也不得不承認,就李斌在宛平所做的事,以及其所過手的資金量。
但凡眼前這家伙想貪,千兩紋銀最少得翻個十倍不止。
“這倒也是,算了,夠用就行。畢竟安民廠那邊要備料,需要花銷,這我能理解。明兒支五百兩出來,讓楊用去車行打探打探。板車買幾架,馬車也要兩架。至于剩下的,府上一人先發(fā)個二兩,然后再支二百兩出來采買禮品?!?/p>
三言兩語的功夫,李斌就“敗”掉了幾乎四分之三的家產(chǎn)。
若是換個見識不夠的,多半會心疼這些錢財。但官宦之家出身的王羽裳只是默默點頭,顯然明白這些錢,都是剛性支出,半分節(jié)省不得。
離京前,京中同僚、師長、好友的關(guān)系需要維系;到了寧波,給未來的上官、下屬帶些見面禮,也能更好幫李斌打開局面...
這些迎來送往的門道,貫穿官場始終。
隨著李斌官銜的提升,這部分的花銷只會越來越大。
而在安排完了錢貨采買之事后,另一個尷尬,卻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擺上了臺面。
“還有,姑娘你這邊...今兒面圣,我向陛下提了令祖之事。不求起復,但求允其歸鄉(xiāng),陛下同意了。所以...”
李斌有點不知道這話該怎么說...
嘉靖之前的“靈機一動”著實給李斌坑得不淺。
隨著曾經(jīng)的四朝元老、三邊總制得旨放歸,王羽裳的存在就變得很是尷尬了。
咋滴?真敢讓人給你為奴為婢?。?/p>
要知道,這王瓊可不是什么布衣出身。其高祖在元朝時,就已官至潞州知州,其父親也是隆慶知州,叔父更是天順年間的南京工部尚書。
拋開王瓊本人的面子不談,李斌這“漢江布衣”,真敢將人王家的孫女當婢女使喚,那打得可就不是一個人的臉了。
可同樣因為這高門大戶的出身,先歷教坊,后發(fā)李府為婢...
這樣的經(jīng)歷,可謂是直接毀了這姑娘的未來。
“所以,三郎是覺得奴家還能回得去嗎?”
李斌的顧慮,在下一秒便得到了應驗。
只見王羽裳在聽到,阿爺?shù)靡苑艢w鄉(xiāng)里后,臉上的驚喜只是出現(xiàn)了片刻。而在那一閃而逝的喜悅后,剩下的,盡是悲苦。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便是她出去說,這一年時間里,李斌從未碰過她,又如何?
即便她只是被發(fā)配到教坊司,而不是“發(fā)教坊司為妓”,又如何?
高門大戶在意的,一是利益,二是臉面,最后才是事實。
“不管怎么說,附籍總得先去了吧?”
李斌撓著頭,同樣對眼前的局面感到無比得無奈。
“不管怎么講,這身份先扭過來,才好圖以后嘛。到時候,看是去信本家,讓他們差人來接你回去,還是我這邊安排人給你送回去?!?/p>
“或者你要不想回山西的話,我京中這宅子留給你住,正好也不怕放在這荒了...”
居住地,也是個麻煩。
王瓊本家在山西太原,而其為官的經(jīng)歷卻大多在京師。尤其是算算年紀,李斌猜眼前的王羽裳,八成是在京師長大。
貿(mào)然回到陌生的“家鄉(xiāng)”,或許,更讓其不適。
“我回不去了?!?/p>
李斌的自說自話,才說到一半,便被王羽裳打斷。
“回去也是被養(yǎng)在深宅,了此殘生。若是三郎嫌棄,尋個尼姑庵,將我放下就好。”
“我倒不是嫌棄,只是...找個平常人家,下嫁呢?王老大人不會那么死板吧?你可是他親孫女,他真就忍心?”
“阿爺能答應?其余族叔們,能答應嘛?”
沒有哭號,也沒有嘶吼。
就如王羽裳明白,有些支出必不可少一樣。
對于自己的命運,她有著非常清晰的認知:
“與門楣高低相比,他們寧愿家中多一張吃白食的嘴?!?/p>
“那...跟我走?去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