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dāng)!”
兵馬司弓兵的鐵尺砸在糧店柜臺上,震得柜面上的算盤都抖了三抖。
“差爺,您這是做什么...”
柜臺后的賬房,手有點哆嗦。聯(lián)想到近日東家做下的倒賣之事,在官差找上門時,那賬房本能地感到了害怕。
但想到自家的糧,確實都是以常價賣給了個人。至于那些牙人的后期分潤,則不在明面的賬冊之上。只要不被搜到那本真正的賬冊,他范氏便不會有事后,他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一邊繞過柜臺,迎向突然上門的官差;一邊暗暗給小二使眼色,讓其叫東家出面...
“做什么你心里清楚,從你店里拿糧的那些人都已經(jīng)招了,我勸你不要不見棺材不落淚?!?/p>
那弓兵說完后,只是平靜地盯著那賬房。垂在身側(cè)的手掌,似有蠢蠢欲動之舉,仿佛下一秒就會招手,令火甲們拿人。
而在他身后,吳遷和周明也沒有出聲。
第一次跟隨兵馬司的人出公差,心里難免有點緊張。但想到一會李斌就到,兩人緊張之余,又有點興奮。
與譚寧那邊的流民源源不絕、王景瑞那邊的廂坊甚多相比。
只是查證哄抬物價之人,明顯更能建功。
“哎喲,差爺誤會...誤會了呀。也不知道是哪些挨天刀的東西,專門往我范氏頭上潑臟水。”
“外界傳言,咱東家也聽說了。也囑咐過小的,這從今往后,范氏之糧,只賣本坊熟人,以此杜絕被人鉆空子...”
那掌柜話音剛落,吳遷便從周明手中拿過那范氏的進(jìn)出庫記錄,上前質(zhì)問道:
“你說在街頭巷尾中,漲價售糧的人和你們無關(guān)。那我且問你,你們這些糧都賣給了誰?”
吳遷將那記錄簿子攤開,呈現(xiàn)在那賬房的面前:
“普通顧客,買糧一次,至多一石半。這點,你可認(rèn)?”
明代一石,約合一百二十斤,一斤約合后世的596克。一石半,差不多就是210斤糧。
這個重量,往往就是一戶人家中的男丁齊上陣時,剛好能夠一次性背負(fù)回家的重量。
并且,一石半的糧,又正好是明代大多數(shù)家庭一月所需,符合顧客的消費常理。
而吳遷之所以這么問,原因很明顯:范氏的出庫記錄上,幾乎就沒有一石半的出庫記錄!
“認(rèn),認(rèn)!這大多數(shù)人家,一次買進(jìn)一月所用,到了我范氏自然也是如此?!?/p>
豆大的汗珠,從那賬房的額頭浮現(xiàn)。
在心里暗罵,東家怎么還沒來的同時,這賬房倒是敬業(yè)得很,連忙找補道:
“這位小爺,您光看我范氏板車進(jìn)出...那...那做不得數(shù)的呀?!?/p>
“為何做不得數(shù)?”
吳遷眼睛一瞪,繼續(xù)緊逼。
賬冊上,這范氏可以將這幾天共計售賣的四百多石糧食拆分成大大小小的一兩百多筆訂單記錄。
可出庫,還是由周明記錄的出庫單上,卻明明白白地記錄著。這幾天時間內(nèi),范氏每日僅有兩到三車從后門滿載駛離,而從店前扛著糧袋離開的客戶,卻寥寥無幾。
這種事,沒被盯上還好,一旦被盯上。
賬冊記錄的資金流和出庫單上的貨物信息流不匹配,立馬就會暴露出范氏的馬腳。
這種簡單的,只靠邏輯推理就能完成的審計工作,甚至都不需要李斌出面。
吳遷和周明就能搞定,即便他們搞不定,也沒關(guān)系。
因為李斌還準(zhǔn)備了后手...
就在那賬房情急之下,以“客戶購糧,我范氏提供送貨上門”為由,強行解釋為何每日都有板車滿載糧食出庫的同時。
剛剛隨同東城察院林御史、東城兵馬司鮑指揮,還有大興知縣毛鳳韶三人,一道走進(jìn)糧店的李斌,立馬追問:
“買多少糧,你們提供送貨???”
“兩,兩石!”
一連四道官服闖入那賬房眼簾,門后,更是儀牌林立。
令人窒息的壓力,朝著那賬房撲去...
審問技巧中,常見地快問快答。
就是以極致的細(xì)節(jié)追問,來讓被訊方顧此失彼,不給他充分思考的時間。從而發(fā)現(xiàn)對方編造謊言的證據(jù)。
但很明顯,壓根沒有經(jīng)過相關(guān)訓(xùn)練,甚至腦海里都沒想有相關(guān)概念的范氏賬房根本就不足以令李斌發(fā)揮出全部的功力。
才問對方一個問題呢,馬腳就已經(jīng)暴露了...
“兩石?賬冊給我!”
“大人,這是明賬,暗賬...”
聽到李斌要賬冊,距離賬房最近的吳遷立馬從對方手中奪過他擺在柜面上的賬冊,一路小跑來到李斌面前。
正準(zhǔn)備提醒李斌,這本賬冊沒啥用的吳遷,忽然就看到李斌擺了擺手。
“不用暗賬,這本賬就夠了。本官看你范氏售糧,石米七錢,兩石就是一兩四錢。日售糧,平均八十石上下,可對?”
“正是,正是...”
“那這就有意思了??!”
李斌手指賬冊的進(jìn)貨記錄,嘴角掛著饒有興趣般地笑意:
“近日蘇松大旱,糧價上漲,再經(jīng)滸墅關(guān)交完船料、貨料賦稅。你們的進(jìn)價都已經(jīng)到了石米六錢六分,石米獲利不過四分,兩石也才八分?!?/p>
“這日銷八十石,也不過三兩二錢。你這個賬房,一天要一百文吧?這些伙計,一人一天也要個四五十文吧?”
“本官看你這店里,伙計不少啊。算二十個伙計,加你這個賬房,這就是一兩一錢?!?/p>
“剩下二兩一錢,豆料、馬夫,一天怎么也要花費個二錢吧?且八十石糧,送四十戶人家,一輛車肯定是不夠的,怎么也得兩臺。那這就還剩一兩七錢。毛知縣,你大興的門攤是如何收的?”
“逐月以間收,每間每月,如這范氏地處崇文門內(nèi)繁華之地,每月門攤?cè)齼?。?/p>
跟著李斌的思路,毛鳳韶顯然明白了李斌盤賬的目的。
在驚異這李斌怎得算賬如此之快,每一個數(shù)字幾乎都是脫口而出的同時,他倒也沒猶豫,直接將大興縣征收門攤稅的標(biāo)準(zhǔn)說了出來:
“范氏前店三后倉五,共計八間,每月門攤便是24兩。一日,就得八錢!”
“好,如此,你店里每日盈利還剩九錢。鮑指揮...”
“凈街、巡街,每店每日一錢?!?/p>
鮑指揮說完后,還不忘了笑著跟李斌開起玩笑:“若是攤販,二三十文足以。但有了門臉,那必然是不差我兵馬司這點的?!?/p>
“誒!鮑指揮這話可不能亂說,沒見這店里的利潤已經(jīng)不足八錢了嗎?”
“這么低的利潤,我們范東家還心系顧客。想客戶之所想、急客戶之所急,當(dāng)為京師商鋪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