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嘗嘗這腌蘿卜丁。返京時,路過常州,特意帶了幾罐,你要再出來晚點,可就吃不上了?!?/p>
“謝師父!”
賓主落座后,秦金也不急著談?wù)隆?/p>
一會招呼李斌嘗嘗常州府的特產(chǎn)腌蘿卜,一會表示桌上的燒鴨,是從南京帶回來的活鴨,養(yǎng)到現(xiàn)在才動刀...
這只“活著離開南京”的鴨子,倒是膘肥體壯,一口下去滋滋冒油。
但李斌真感覺不到,這南京的鴨子和北京有啥不同...
東扯西拉了好一會后,這才談起正事。
“師父,昨日,學(xué)生私定了一門親事。”
“噢?哪家的姑娘,可要為師幫忙操辦?”
李斌提起“親事”時,兩人還在扯閑話。秦金一時半會沒反應(yīng)過來,李斌是在用和王瓊結(jié)親的事,將話題往公事上過渡。
只是單純覺得,李斌離京在即,需要快速完婚,而京中人生地不熟,恐出疏漏,這才向他求助。
可當李斌,下一句話說出來后,秦金的臉色頓時就變得嚴肅起來。
“太原王家的,閨名羽裳。就是之前陛下降旨,發(fā)到我府上的那個婢女。”
“王德華的孫女?”
秦金的手,搭上了胡須,眼神微瞇。
以秦金對李斌的了解,他絕不會認為李斌想娶這么一個...出身尷尬,但家境顯赫的女子,會是因為什么“日久生情”的扯淡原因。
“德華一生,功名顯赫。然其虎父犬子,你可知曉?”
“知道,她是三房的。從小跟著王太師長大,隔輩親嘛~”
李斌點點頭,倒是明白秦金的顧慮:
“或許是久在王太師身邊的緣故,耳聞目染下,其品行、能力都可圈可點。早在學(xué)生入獄之前,府上大小事務(wù),都是由其主持,至今未出差錯?!?/p>
“至于某那便宜岳丈...”
“德華年紀大了,如今...便是起復(fù),也沒幾年可干。到頭來,你能仰仗的,還得是...罷了,以你之能,怕是也看不上那些提攜?!?/p>
秦金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
秦金與王瓊的年歲相當,都是干不了幾年就要退休的老官。
乍然一聽,李斌要娶的是王瓊這位老同事家的孫女,秦金本能地想要反對。
畢竟,親疏有別。同事是同事,但你也不能坑咱學(xué)生??!
都是同朝為官的重臣,能混到他們這樣部堂級高官的,攏共就那么點人,誰還不知道誰?
秦金對王瓊沒意見,但王瓊家的三個兒子...
至今都沒考上一個進士的事,秦金可是太清楚了。原因嘛,倒也簡單,他家的好大兒秦汴,也沒考上...
與同朝的楊廷和一比,什么秦金、王瓊,都是“人生不如意”的典范。
官沒人家做得大,特么兒子還不如人家的爭氣!
有楊慎這么一個“別人家的孩子”珠玉在前,秦金這一批老臣聚會時,那是想不提及子嗣都難啊。
像他老秦的好大兒,還是這次去南京任職時,他老秦同志在嘉靖那刷臉,這才讓其由監(jiān)生,混了個南京后軍都督府都事的差。
在虎父犬子這塊,秦金和王瓊,可謂是同病相憐。
但也因為這同病相憐的經(jīng)歷,更是讓秦金清楚:李斌若真娶了王氏女,等到王瓊蹬腿嗝屁,他那老丈人...
九成都會成為一個拖累。
像他們這樣的外朝官子嗣,蔭封一個都督府的職務(wù)不難。放在尋常市面上,那也是人五人六的檔次,可在朝中...
非勛戚的出身,就注定他們只能是這都督府里的邊緣人。
且不說都督府本身對李斌這樣的外朝官就沒什么助益,就是有,他們這些拿不到都督府實權(quán)的人,想幫都很難幫上忙。
“師父多慮了,某倒是不需要他們直接的幫助。甚至恰恰相反,若是未來,學(xué)生這邊有能力,某幫他跳出都督府都可以?!?/p>
“只要他能幫學(xué)生,溝通晉商就好。”
溝通晉商?
秦金正捋胡子的手,忽然頓住。
戶部尚書的敏感性,立刻讓秦金捕捉到了李斌的深意:
“可是為了此番南下?”
“正是。江南不比北地,學(xué)生雖沒到過寧波府,但想來...指望靠官面上,打開局面是不太可能?!?/p>
“楊公那邊,和你到底是個什么關(guān)系?此番老夫歸京,可沒少聽人說起,楊公對你...”
“學(xué)生自己其實也拿不準,但...”
李斌將自己這段時間,如何在詔獄中幫襯那些因左順門案入獄的同僚,講給了秦金知曉。
在李斌個人視角里看來:自己與楊廷和的關(guān)系,應(yīng)當算是不錯。
楊廷和所釋放出的善意,李斌自覺感覺沒差。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做人做事,不能得寸進尺不是?
不能別人給你三分顏色,你就要開染坊嘛!
楊廷和不是秦金,對秦金,李斌可以隨意些。有需要啥幫助的,直言不諱就好。座師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將李斌和秦金在政治上進行了強綁定。
今日秦金幫李斌,明日李斌有能力了,再幫秦汴...
所有人都會覺得理所應(yīng)當,只要雙方在這個過程中,不突破規(guī)則,在規(guī)則允許的范圍內(nèi)互相幫襯。
不僅沒人非議,還得被傳為“師徒情誼”的典范,妥妥的正面形象。
而楊廷和則不然,李斌對自己與楊廷和一系的關(guān)系界定為:有合作共贏的機會時,可以尋求對方的支持。
換句話說,楊廷和一系,只能作為錦上添花的合作者;而絕非,可以幫自己在逆境中,突破枷鎖的關(guān)鍵助臂。
所以,李斌打算先單干!
“老夫明白了,你看上的不是王家的勢,而是他們晉人手里的錢貨!”
聽完李斌的描述后,秦金哪能猜不到李斌想干嘛?
雖說乍然一聽,你好好一個府同知,更是背負著圣眷南下的府同知。到了履職地后,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想如何開展行政工作,而是去經(jīng)商...
這事聽上去有些倒反天罡,離經(jīng)叛道。
可仔細一品,這似乎還真是最適合李斌的破局之路。
首先,在明面的規(guī)則上,四品及以上官員才被禁止經(jīng)商,而府同知是五品。剛好卡在了禁令標準之下。
其次,李斌也有這個本事。
甚至在有提督市舶太監(jiān)的偏幫下,他在寧波府所能做的生意,規(guī)模遠比在京師要大得多。
且不說京師的市場本就狹隘,就是市場打開了。
各路權(quán)貴匯聚的京師,有的是豺狼虎豹盯著你。
而在寧波,一個府同知的威懾力還是很強的。
并且,以李斌與楊廷和的關(guān)系,雖不能讓對方雪中送炭,但僅僅是維持和平,總歸是不難吧?大不了就分潤些利益出去。
李斌總歸是能保住對所轄生意的控制權(quán)的。
至于說,李斌經(jīng)商對他做官有什么幫助?
呵呵...
這怎么可能沒幫助?
就是不提此前那位暴斃的南京戶部王尚書,直言不諱在奏疏中寫明的“買官賣官”。
作為戶部尚書,如何能不懂經(jīng)濟對政治的影響力?
如果經(jīng)濟影響不到政治,那只能說明,你的生意規(guī)模還不夠大,更沒有觸及根本。
君不聞:百萬漕工,衣食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