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是否是天主的信徒,亦或是去過天主的國度。這個問題,佩德羅注定得不到答案。
或許是為了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或許單純是因為沒空理會這些無關痛癢的問題。
李斌無視了佩德羅的提問,重新帶著佩德羅幾人回到京師內(nèi)城后,隨便尋上一九樓,便開始磋商起交易的細節(jié)。
十六世紀,處于全球貿(mào)易的萌芽階段。
受制于信息的極度不對稱與缺乏強公信力貨幣兩個難點,此時的交易談判,談得李斌很是有點心累。
如今是1523年,距離1545,波托西銀礦被勘探、開采還有二十余年。
后世常說的,明代,尤其是明代中晚期,大量海外白銀的流入。其主要的銀產(chǎn)地,便是來自這波托西銀都。
在波托西大銀礦尚未被發(fā)掘的現(xiàn)在,哪怕是世界范圍內(nèi)流通的白銀,對比交易量,也是有明顯倒掛的跡象。
這一流通中的貨幣和社會財富產(chǎn)出不匹配問題,此時體現(xiàn)出來的便是李斌和佩德羅幾人談生意,談的幾乎都是“以物易物”的買賣。
而這種“以物易物”的交易,無疑很是繁瑣...
尤其是李斌這邊提供的商品,此前并無交易的記錄。
哪怕李斌和佩德羅都認為,那些小件的基督圣人漆雕,可以暢銷歐羅巴諸地。但這種認為,僅僅只是認為。
實際的銷售情況,誰也不敢保證。
如此一來,這價格與交易規(guī)模,便成了此次談判的重點。
對佩德羅而言,試水的商品,最好是少量進購,這樣風險最低??伤质苤朴凇把a發(fā)堪合”的誘惑,始終無法堅定“少量低價”的核心。
同時,在物物交易中。
佩德羅等人的支付方式,也成了來自印度和緬甸的紅藍寶石;來自非洲的象牙、犀角;來自東南亞的香料,如胡椒、丁香、豆蔻等等;以及如蘇木、靛藍等染料...
面對這些商品,李斌也需要評估哪些商品易于脫手變現(xiàn),以及該商品的市場趨勢,以追求利潤的最大化。
如此一來,僅僅是這價格談判,便輕松耗去了眾人一周的時間。
一周后,交易談成。
佛朗機方,訂購各色基督教圣人漆雕五萬件,并承擔海運。交付周期初定為一年半,交付地點廣州港,李斌需承擔大明境內(nèi)的運輸成本。
以白銀作為等價物,這五萬件漆雕在反復拉扯和妥協(xié)后,被定下了4兩每件的價格。
二十萬兩的貨值,則被佛朗機方選擇以:266噸胡椒、286噸蘇木、6.6噸象牙、21噸檀香木、還有4萬匹印度產(chǎn)的棉布,折價支付。
交易初期,葡萄牙方需先行支付10%的定金。這定金,由佩德羅去信廣東,從他們在廣東的倉庫中,調(diào)運來京;
同時,待到明年,風向由西北寒流轉(zhuǎn)為東南暖流時。再將剩余尾款,視李斌方交付進度的多寡,支付相應的份額...
...
...
清平樓外,華燈早已亮起。
剛剛結(jié)束最后的契書訂立后,李斌滿臉憔悴地走出歌舞升平的清平樓。
在他的身后,大興知縣毛鳳韶、胖子張贊,還有香山等宛平鄉(xiāng)里大戶,如李斌剛點之案首包珊、包少爺?shù)睦献?,包老爺?shù)热恕?/p>
訂單談妥,契書已定。
可眾人的臉上卻絲毫沒有輕松、愜意。
“好了,都別在這站著了。本官做東,請諸位賢達,吃點湯餅餛飩果果腹吧!”
在清平樓所在的演樂胡同口,李斌瞧見了一個熟悉的攤位。
他一馬當先,邁步向前地向著那餛飩攤走了過去。在其身后,張贊第一個跟上,隨后,其余人等也紛紛跟上...
“李大人?!您老人家這是公干,還是...”
“來吃點東西,你別緊張。瞧著我們這些人的人頭,有多少人,上多少碗吧!哦不,多上兩份,你這一份不夠張胖子吃的!哈哈!”
在曾經(jīng)擺過炸角攤的巷口,李斌熟絡地和這周邊商戶打著招呼。
自從被嘉靖的“小心眼”給警告后,李斌便撤去了那個所謂的“李記油角”。在被任命為宛平知縣后,李斌更是常常一連幾周,都沒空回這位于東城的黃華坊。
可這人雖不在了,名卻越傳越廣...
甚至李斌此時還在這胡同里,瞧見了許多寫著“李記油角真?zhèn)鳌?、“李進士炸油角”等字樣的“李逵”幡巾。
此時撞見正主,那些個攤主,在李斌目光所及時,不由忐忑地低下了頭。
“這些個奸滑之徒,膽敢如此污漢陽清名?!明日,愚兄就命人,給他們鋪子掀了!”
跟在李斌身側(cè)的毛鳳韶,見到李斌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幡巾上,頓時會錯了李斌的意。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當初本官在這擺攤時,也的確傳過一二手藝他們,他們?nèi)绱诵麄?,倒也沒錯。”
笑著擺擺手,李斌引眾人在街邊的小條凳上入座。一邊落座,李斌一邊開著玩笑:
“說來慚愧,本官自幼家貧。年初登科,本該是高興之事,可本官那時卻是茶不思飯不想?!?/p>
“京城居,大不易。為了碎銀幾兩,為了三餐有湯...”
同樣的話,由不同的人來說,起到的效果會完全不一樣。
若是在登科前,李斌說這話,最多能換來兩句善意的寬慰;若是連功名都沒有,那更是會遭人嗤笑為矯揉造作...
可現(xiàn)在,李斌身為正六品的宛平正堂。且京中各大基層衙門,或多或少都和他有所串聯(lián),更有秦金門生這一金牌背書。
有權有勢之時,李斌再說這話,桌上立馬就是一片“感同身受”。
從直白的“大人不必介懷,誰家以前還沒落寞過呢?”,到稍顯文藝的“守得云開見月明”...
唯有機敏的張贊,最是了解李斌。
他知道李斌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小事,更不會為了所謂的名聲,去和那些辛苦討個生活的人計較。
李斌說這話,只是單純地為了維護和毛知縣的關系。以一種相對柔和的姿態(tài),去阻止對方清街掃鋪,保下這些攤主的營生。
以及,引起話題。
“唉,有時候感覺,這世事就是不停地重復、重復,再重復?!?/p>
“聽聞李大人初入京師之不易,真真是像極了咱們而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