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心疼?
怎么可能不心疼!
望著五千兩白花花的金花銀從縣衙官庫中起出,并由衙役們護送著行出衙門。門后的李斌,還有戶房一眾書吏,那叫一個心如刀絞。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宛平上下便被李斌養(yǎng)刁了胃口。曾經全年收入僅七千兩左右的日子,無人記得。
大伙只感覺,如今庫藏的三千五百兩銀子,太少太少!
以至于,少得人心頭有些發(fā)慌。
有人看著運銀板車駛出衙門,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尋李斌提醒一二。但只是稍微靠前兩步,那書吏便被李斌滿面的愁容勸退。
與大多數只關心縣衙庫藏還能支持多久的書吏們相比,李斌才是現在最愁的那個。
冒進的苦果,再次降臨。
本來摻和馬利,是想解錢糧之困。以便有更多的銀子,修筑煤窯、提高煤產。結果,預期收入是有了,但卻陷入了擴張過快,帶來的流動性風險當中。
忽略了此時的融資困難,以及市場的競爭。
若是沒有王記煤鋪,此時出來和宛平搶占市場存量小鋪。那李斌還不會太過憂愁,大不了就是等一段時間,等寄養(yǎng)在大興縣草場的馬養(yǎng)好、變現完成后,再加速擴張就好。
可現在,競爭者來了...
存量有限的市場,雙方比拼的就是速度!
更令李斌擔憂的,是宛平煤業(yè)若和王記煤鋪開啟白熱化競爭。急速升溫的市場態(tài)勢,也可能引來更多資本的介入。
若是京師煤業(yè)開啟“戰(zhàn)國時代”,宛平煤業(yè)面臨的壓力更是會呈幾何倍上漲。
“老爺,咱們可以準備出發(fā)京西鄉(xiāng)了嗎?”
就在李斌凝望著縣衙大門,凝神思考時。戶房書吏們慢慢退去,而皂隸,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詢問李斌的意思。
“可以,備轎吧!”
今日是七月初八,該下鄉(xiāng)巡視了...
坐上搖搖晃晃的青幔轎,李斌一路搖晃,出阜成門下京西鄉(xiāng)。
靠近城門,坐落宛平縣以東的京西鄉(xiāng),耕地面積相對于西山腳下的玉河鄉(xiāng)更多。糧食的硬通屬性,配以更便利的交通,讓京西鄉(xiāng)的發(fā)展看上去還是較為不錯的。
聚集區(qū)的黃泥土路前,牌、坊齊聚。其上鐫刻著京西的“模范人物”:秀才、舉人誰誰、貞潔烈婦誰誰等等...
早已得到通知的鄉(xiāng)約、里甲齊聚牌坊正前,恭迎知縣老爺駕到。
照例,客套的寒暄略過不表。
李斌下轎后,一馬當先地走于人前??粗ㄍl(xiāng)中小路兩旁的農田,李斌一邊走,一邊與身邊的鄉(xiāng)老們聊著這耕作之事。
“本官記得,京西是種麥多于種稻是吧?”
“老爺所言甚是,我京西不比香山、永安等鄉(xiāng)。他們或靠盧溝河,或靠玉泉山金水河源,取水便利?!?/p>
“我京西這邊,要想種稻,只能靠盧溝河上的廣源閘引水?!?/p>
“水位有點淺了,本官看你鄉(xiāng)這些水稻田,水稀且淺。近來,又逢酷暑,水蒸發(fā)得...稻田耗水更快??催@樣子,不過三兩日的功夫,京西這些稻田便要干涸...”
蹲在一水稻田邊,看著田里那淺淺一層漂在稻桿底部,將將沒過稻根的渾水。李斌隨手從旁邊的田壟上拔下一根雜草。
一邊在指尖纏繞把玩,一邊問道:“廣源閘那邊何時開閘放水,可差人去問過?”
“回大老爺,已遣族中青壯去問過了。壩上說,得半旬到一旬之日后,才可開閘放水。”
“為何要那么久?”
“聽說是工部都水司那邊來了信兒,言盧溝河下游永清段,有淤泥難清。意圖用束水沖沙之法,幫那邊沖上一沖。需要積蓄水力,以保浪涌。”
“那也不能置民生于不顧吧?!本官觀這田,怕是旱了有一段時間吧?”
李斌聞言皺眉,遂即起身繼續(xù)向鄉(xiāng)內走去。
“可曾請過壩上通融?或組織族中青壯,去那壩上打水灌田?”
“壩上說不通,那閘壩大使言總部令,不可違。吾等也知曉,這部堂有令,他們也確實沒法通融?!?/p>
“而我那族中青壯...唉,不怕老爺笑話?,F在這些娃娃們,那是一點種田的心思都沒有。一到農閑,便去那城中賭坊雜耍。莫說是叫他們出苦力,行幾十里路去壩上挑水?!?/p>
“就是這除草、驅蟲,都是吾等鄉(xiāng)中老人在做?!?/p>
“可知那賭坊所在?”
李斌前行的腳步一頓,回首看向身邊鄉(xiāng)老。
賭坊?
這玩意,會存在于宛平,李斌不意外。但這影響力都蔓延到了城外村落,甚至將這些村中的壯勞力都給吸走了。
那李斌就有點不能忍了...
“娃娃們不說,好言好語地問、棍棒加身地打...家法族規(guī),該用的轍,我們都用了,就是問不出他們平日都是去了哪里耍錢?!?/p>
“有那頑劣不堪的,便是家中父母晝夜盯防。使其脫身不得,其亦不出工、不出力,不事農桑。”
“整日喊著什么,種地的都是苦哈哈。種地一輩子都發(fā)不了財...甚至辱罵其爹媽,說他們都傻。辛苦到頭,還不如他幾日賺得更多云云?!?/p>
“娃娃不堪,我們這些長輩,卻不能放著田荒不顧。凡是稍忙些,那些小輩便會尋到空子,脫家而出?!?/p>
“短則三兩日,長則數月,都見不到其人影...”
李斌身邊的鄉(xiāng)老,越說,臉上的悲苦之色越重。
從他都敢在李斌面前,直接言說,有那頑劣小輩,情急之下都有辱罵父母的行為來看。
李斌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在以孝治國的大明、在司法權不下鄉(xiāng)的大明。
他不僅不維護鄉(xiāng)里權柄,主動求助;甚至言語間,也沒了維護自家族人的心思...
所謂,哀大莫過于心死,說的或許就是眼前這種情況。
明知道,這種事一旦報到縣衙知曉。那這族人,八成都可能此生再不見了...
可他們依然敢說、依然沒有猶豫地就將這事告訴了自己...
“如此大事,怎不早報縣衙?!”
怒目瞪了一眼身邊的鄉(xiāng)老,李斌當機立斷地問道:
“現在可有青壯在村,速速召來!本官有話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