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青蔥,古道瘦馬。
秦金離京之時,朝陽門外前來送行的人擠滿了路邊的五里亭臺。
內(nèi)閣大學士毛紀、戶部尚書孫交,列于班首。其后則以戶部、工部屬官居多,李斌打眼望去,幾乎每個清吏司都派了代表過來送別秦金。
在這樣一個陣容豪華的送行隊伍中,李斌又一次被排在了隊列的末尾,充當著人肉背景板的角色。
隊伍前方的秦金與毛紀、孫交交談著,并未與人群最后的李斌搭茬。只是幾人交談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斌總感覺孫部堂那好似看景感懷的目光,常從自己身上掃過...
在整個送別秦金的過程中,李斌都沒有上前搭話,秦金也沒特別關(guān)照李斌。這是二人,早已在前日秦府小聚時,便定下的基調(diào)。
無論是前腳剛整出風波的李斌,還是升任尚書的秦金,此時都需要保持低調(diào)。
反倒是有不少昔日的戶部同僚,會找李斌攀談。
或稱贊李斌親民善政,或?qū)だ畋笥懻撠斬浿?..
當然,壞消息也不是沒有。
“漢陽,有件事我提前給你打個招呼。近日兵部上言,太仆寺涂寺丞三月清查京畿馬戶,報稱有七分膘馬一萬六千余。但本月兵部遣人復查時,只查出七分膘馬一千六百三十八匹?!?/p>
“如此大數(shù)量的瞞報,你宛平估計也有不少濫竽充數(shù)者。近議,將那老、疾,不堪寄養(yǎng)之馬著有司變賣。州縣正官、管馬官議罰有差...”
閆立,閆老大人一直到送行的隊伍返京,進入內(nèi)城之后。這才找到一個左右無人的機會,湊到李斌身邊悄悄提醒道:
“不日我湖廣司便會會同太仆寺,初驗疾馬發(fā)賣之數(shù)?!?/p>
“謝閆主事提醒,下官一會回衙后,便令佐貳清點!”
在拐向戶部所在的長街口,李斌鄭重道謝。
閆立的消息,來得很是及時。
馬以膘,分體壯。七分膘,則體態(tài)豐滿、狀況理想、適合奔馳。低于七分,則為瘦馬、弱馬,不符合朝廷征集的戰(zhàn)馬標準。
兵部奏報的膘馬數(shù)量三月兩查之數(shù)不對一事,倒不是說此時京畿的官馬少了一萬四千匹。
只是過去,相關(guān)責任方不重視馬政,導致下轄馬戶養(yǎng)出來的馬不符合朝廷征用標準。但各地官員為了政績,故意夸大馬的質(zhì)量。
這類虛報問題,在明代普遍不算很嚴重的政治違紀。即便是這次虛報的數(shù)量很是夸張,頂破天也就是收拾幾個作假最嚴重的地方官便到頭了。
是以,閆立才敢在戶部、太仆寺啟動清查程序前,給李斌透露消息。也是因為這問題不算嚴重,回到宛平縣衙的李斌,也沒太將這事放在心上。
將清查宛平七鄉(xiāng)馬戶的差事,交代給劉主簿后,李斌繼續(xù)忙活著煤炭的事情:
嘉靖二年六月14日,李斌在縣衙內(nèi)畫圖;15日,李斌將印象中的蜂窩煤及煤爐圖紙交給陶匠,并撥銀50兩,用以實驗;
16日,秦金從直隸商賈處抽調(diào)的二十名賬房來衙報到。李斌從衙役中,抽選識千字以上者二十,以一比一的配置,將這些賬房分成二十組。
這二十組人,既是李斌的審計小組,又是招商組。
李斌交代給他們的任務很簡單:十組人去西山,專找那小型煤窯。先向那窯主介紹接受宛平縣注資的好處。
如可共與其它加盟商共用“宛平煤業(yè)”的招牌;
如縣里注資,能擴大其生產(chǎn)規(guī)模,增加市場占有率;
如縣屬“煤業(yè)公所”會負責建立洗煤池、石碾等煤炭加工設備,免費向加盟商開放;
如接受縣里注資,那便是縣衙的“自己人”,以后無論是批窯引,還是有其他糾紛,都更好說話等等...
若是那窯主有意,則當場審查對方的資產(chǎn)賬冊,以確定縣衙的出資與占股比例。
與此同時,另外十組人,則專找京師煤鋪。溝通話術(shù)類似,許諾那商鋪,若加盟“宛平煤業(yè)”。
一來,供應穩(wěn)定。煤業(yè)公所下的煤窯,優(yōu)先保證內(nèi)部供應;二來,許用宛平煤業(yè)的招牌,以官府背書,為其獲客攬客;三來,官府采買,優(yōu)先選擇。
同煤窯一樣,若需要擴大鋪面,亦可申請由宛平煤業(yè)公所注資擴大。
同時,無論是煤鋪,還是煤窯,若遇資金周轉(zhuǎn)不靈時,都可向公所申請低息貸款。
而各家煤鋪所需要付出的,僅是每月凈利潤5%的管理費。
消息一出,可謂是四方云動。
京師內(nèi)外,但凡是跟煤業(yè)沾邊的人,都在討論這“不安分的宛平”又在鬧什么幺蛾子。
有人說,這是官府巧取豪奪的前奏;有人說,這是宛平想變相征收礦稅...
眾說紛紜之間,熱鬧固然是熱鬧了。
但涉及實實在在的錢財利益,響應者可謂是寥寥無幾。
在沒有前車之鑒時,誰都不敢當那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看著縣衙外院,由一間偏房改建的宛平煤業(yè)公所前門可羅雀的凄涼景。李斌沉默不語,只是一味地在后院揉搓著煤泥與黃土...
偶爾,李斌會出趟縣衙,去石鋪尋些鑿石匠嘀嘀咕咕。
沒人知道李斌在干嘛,又想干嘛。在這期間,唯一與李斌接觸密切的張贊,那叫一個守口如瓶。
便是其至交好友,如今勉強也算上了“宛平賊船”的建輝,亦沒能從他口中探知李斌在做什么。
只是有那消息靈通些的,知道李斌將西山三座原本屬于宛平官窯的煤窯,給劃到了這煤業(yè)公所旗下。
另有河清西坊竹木廠旁的一個兩開間小鋪門楣,換上了這“宛平煤業(yè)”的招牌??傻陜?nèi),卻是連一個煤球也無...
時間,就這么一分一秒的流逝著。
直到六月22日,近一周的時間過去以后。
原湖廣行商張贊和主簿劉毅,同時敲響了知縣公房的大門。
本著民不與官斗的原則,張贊沒有著急開口,而是先將目光看向了劉主簿。李斌亦然...
“稟知縣老爺,下官奉命清查七鄉(xiāng)馬戶。結(jié)果已出,共得七分膘馬三百二十二匹,四分馬二百六十匹。老、疾,不堪寄養(yǎng)之馬,僅三十匹?!?/p>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