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差人去趟玉河鄉(xiāng),知會那里的里甲、鄉(xiāng)老一聲,明日本官要去玉河?!?/p>
“另外,跟門子通知一聲,今日應該會有一叫汪高遠的人,來衙門尋我,見了他以后,直接請進二堂。”
翌日清晨的宛平縣衙內(nèi),頂著一對熊貓眼,且滿臉都吐露著疲憊和萎靡的李斌在庭參時,強撐著精神,將自己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一一布下。
宛平縣玉河鄉(xiāng),說起這個地名,很多人或許會不明所以。但若是換個說法:門頭溝,這個名字可就太如雷貫耳了!
門頭溝這個后世的首都行政區(qū),在這大明嘉靖年間,可謂地如其名,真就只是玉河鄉(xiāng)下轄的一個溝。
沒有行政級別,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地名。
但這個地名,卻因煤炭工業(yè)而不同凡響。
李斌只是一提到玉河鄉(xiāng),縣衙內(nèi)的人便猜到了李斌意欲何為。
“李知縣要去玉河?最近沒聽說有黑窯坍塌的事啊?!?/p>
直指西山煤窯的宣言,搭配上他那“戰(zhàn)績可查”的履歷,瞬間就讓杜峰、劉毅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想開口勸諫李斌:那西山煤窯,可不比建昌侯...
建昌侯固然勢大,可他就一個人啊!了不起再加上他一個張家。
你親訪問案,問了也就問了。
可那西山煤窯,保守估計也是一千以上的私窯、黑窯,關系著多少人的利益?那是能動,能去問案的地方嗎?!
“和私窯坍塌無關,二位不必緊張。只是本官想著,官庫里那些銀子,放著也是放著。與其坐吃山空,不如置辦點衙門的產(chǎn)業(yè)。不然的話,光靠這現(xiàn)有的兩萬銀子,以及明年的兩萬...”
“咱們這衙門里,上上下下兩千多張嘴呢!這點銀子吃不了幾年,就得全被吃光。到那時,豈不是要本官失信于人?”
似是猜到佐貳官會誤會,李斌頭也不抬地一邊灌著濃茶,一邊開口解釋道。
只是這解釋,似是解釋,但更像利益捆綁...
當李斌說出,置辦官營產(chǎn)業(yè),是為了給衙門賺錢;給衙門賺錢呢,又是為了給衙役們發(fā)高薪以后。
杜峰和劉毅,都不用抬頭去看那些吏員、衙役們的反應,就知道這件事他們阻止不了了。
當然,他們也沒有阻止李斌干這事的立場。
甚至在躬身表示“知縣高見”以后,杜峰便等待起李斌那句“縣內(nèi)事務,暫交縣丞打理”??蓭紫r間過去后,李斌卻完全沒有提及這茬的意思...
聯(lián)想到李斌塞進衙門里的那些衙役,杜峰忽然意識到:李斌已經(jīng)完成了縣衙權力的真正更迭。
他已經(jīng)不再需要自己代理政務,更不需要向自己等縣衙老人,低頭賣乖了...
從李斌破天荒地開始給衙役們發(fā)補貼開始,杜峰便猜到了李斌想干嘛,只是杜峰沒想到。李斌的動作能這么快,而且,整套流程走下來,他這個縣丞對此竟然毫無招架之力。
發(fā)錢=請客,借貪污之名革除各班中的部分衙役=斬首,再到如今...
收下當狗!
一套小連招走得那叫一個絲滑,正如,李斌剛剛簡單一句話就將縣衙人等的利益與西山煤緊密捆綁...
在心中暗罵這該死的半大孩子,怎得如那深山老妖一般心思縝密之余,杜峰亦是非常識時務地主動在庭參后,拜見了李斌。
“李知縣,下官冒昧請教。而今我縣征夏稅,于香山受挫,其有馬戶三家,言前月馬疫。為治馬,不得已動了預備的夏稅,請求寬限?!?/p>
就這事?
在聽到杜峰表明的來意后,李斌先是楞了一下,而后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縣丞,主管錢糧賦稅、征稅勾稽、督辦農(nóng)桑、監(jiān)管倉場等等。算是戶房的頂頭上司,亦是縣衙權力結構中,輔佐知縣,又制衡知縣的存在。
按理說,正常的征稅工作,如何辦理杜峰是不需要向李斌匯報和請示的。
只要最后上交的結果沒問題,以及李斌復查時,程序不出錯誤,就足夠了。
如今,這杜峰拿著具體的事務性工作來請示自己,看似是在問工作,實則是在表態(tài):用甘愿接受知縣指導財務工作的態(tài)度,來向自己投誠!
“好,本官知道了。一會本官便咨文太仆寺,看看他們那邊有沒有這香山馬的疫病陳備。若有的話,直接免了這三戶的夏稅秋糧吧...”
“李知縣高義!下官代那馬戶,謝知縣憐恤?!?/p>
杜峰一邊說著,一邊將腰身下彎至四十五度。
“杜縣丞快快請起,本官添為一縣父母,些許寬仁,本就是應有之義,當不得杜縣丞如此?!?/p>
李斌繞過桌案,非??蜌獾胤銎鸲欧?。邊扶邊繼續(xù)說道:
“杜縣丞來得正好,與那城西軍器外局筑造事一樣。往后一些時日,本官可能常駐玉河,縣內(nèi)庶務,還得勞縣丞多多幫襯?。 ?/p>
“應該的,應該的。下官身為佐貳,本就該為知縣老爺管好這縣衙的家,定不叫李知縣一番心血白費?!?/p>
“哈哈,杜縣丞辦事,本官放心。那此事就這樣定了,等本官忙完那西山煤窯之事,定備薄酒幾杯,以謝杜丞助臂?!?/p>
“謝雖不必,但老爺相邀,實乃杜某榮幸!到時,某必焚香沐浴,以赴知縣所請?!?/p>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下官告退!”
目送著杜峰的背影離開公廊后,李斌也緊跟著站起身子,打算去后堂補個覺。
昨晚和王羽裳聊西山,一聊時間便晚了。
明代公務員上班時間又早,為了不遲到,李斌是生生熬了一個通宵。
如今點卯也點了,該睡就睡...
至于杜峰投誠的小插曲,李斌并不特別在意。
全面掌控宛平縣衙,本就是李斌計劃中的一環(huán)。在“請客、斬首、收下當狗”的三板斧攻勢下,杜峰認輸投誠,那就是遲早的事。
不過,能在西山煤項目開始前,得到來自縣丞的表態(tài)效忠,倒也是個好消息就是了!
然而,運氣這玩意,似乎也遵循著守恒的定律一般。
就在李斌剛回到后堂的知縣居,剛褪下官袍打算休息時,汪高遠到了。
“草民汪高遠,叩見知縣老爺!”
“草民聽侄孫女言,老爺欲征礦稅?敢問此言真假,若真,草民斗膽相勸:礦稅之事,可萬萬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