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爾等是將本官初任時的訓(xùn)誡聽進(jìn)了心里?!?/p>
“正所謂,有功者賞、有過者罰。本官做事,重實務(wù)、輕口舌。千言萬語,比不過真金白銀?!?/p>
“來??!”
沒能聽到預(yù)想中的“壞事”,反倒被李斌一頓夸夸。
這讓一眾衙役的心情,宛如坐過山車似的大起大落后,又聽見那“真金白銀”四字...
僅一聯(lián)想李斌曾經(jīng)兩次漲薪的“撒錢”能力,一眾衙役不由得伸長了脖子,眼勾勾地看向李斌。
或者說是,李斌身側(cè),那由兩名皂隸抬來的箱子。
待到那皂隸將箱子擺放在堂中,李斌踱步上前,一把掀開箱蓋。
“太倉新入庫的金花銀,一千兩。宛平上下,所有人均分?!?/p>
“萬望爾等,再接再厲,時刻將宛平、將宛平民生,放于心中?!?/p>
“好了,銀子先擺在這。一會散了以后,戶房分一下?,F(xiàn)在,談?wù)務(wù)?..”
庭參在這一刻恢復(fù)到了常態(tài)化的流程中。
六房分別匯報今日的工作安排,以及近日新接工作的完成情況、執(zhí)行進(jìn)度等等。
這些話題,衙役們插不上話,卻又不得提前離去。
站在堂下的他們,眼神火熱地注視著正堂之中的銀箱。
箱蓋大開的銀箱里,那白花花的銀子,以五十兩一錠碼放得整整齊齊。足足二十顆大銀錠的沖擊,不亞于給人面前擺上現(xiàn)金一百萬。
雖然知道這筆銀子,會被均分。
雖然知道均分過后,每人到手不過五錢余。
但是,在看到那巨量的銀子就這么明晃晃地擺在眾人面前時。幾乎所有人,都想到了剛剛因貪污,而被帶到二堂審訊的四十多同僚。
384兩銀子,四十多人分,平均每人不過十兩銀。
看似挺多,但所有衙役都明白,這種臟銀,怎么可能平均分配?!
那掌握著銀錢銷核的戶房司吏、還有官庫看監(jiān),是貪腐鏈條閉環(huán)中的核心。他們兩個人,最少就得分去百兩以上。
不然的話,沒有戶房和庫房的人掩護(hù),所有人都別想貪到一分一毫。
去掉這兩位核心的,再去掉各班里高年資者,即那些“帶萌新入行”的老人,多吃多占的部分。
最后能落到普通衙役手里的,至多不過二兩。
為了二兩銀子,飯碗丟了、人也毀了...
要不是李斌“寬仁”,沒有按律法嚴(yán)格執(zhí)行。以上這些人,大半都得被判個杖八十、一百,到斬監(jiān)候不等。
反觀他們呢?
僅僅是老實本分的做事,工資漲了,還有獎金可以拿。
雖沒有貪腐來得多,卻勝在穩(wěn)定、安全。
兩者一對比,哪怕有人看出了,李斌是在玩“大棒加蘿卜”的收心戲碼;
也看出了,李斌之所以“寬仁”,沒有嚴(yán)格按律執(zhí)行,只是想借機洗一洗縣衙內(nèi)的牌:
與其嚴(yán)格執(zhí)行明律,讓縣衙內(nèi)部高壓化,且需要等待死刑勾訣時,那漫長的流程。不如適當(dāng)松弦,快判快罰,快速騰出空位,完成人事變動。
但即便是看出了李斌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卻也沒人在此時多生事端。
畏懼,是因;這李斌真舍得給錢,更是主因。
甚至不少想得明白的人,更是因此對李斌更加信服。
有手段、有心機、有能力,還舍得給下屬分錢、分好處。試問,這樣的領(lǐng)導(dǎo),便是他有私心又如何?
人生在世,那誰還能沒個私心了?!
正所謂,千人千面。
有人因此對李斌更加信服,自然也就有人對李斌這借著貪腐的由頭,大肆整肅縣衙生態(tài),破壞他們原有舒適圈的行為感到不滿。
更有人,對李斌下放皂班乙字班的行為,感到不齒。
什么維護(hù)“縣衙威儀”,說得好聽!
有本事,當(dāng)那建昌侯帶人來時,你李斌出面硬頂對方???
亦有人,眼神閃爍,心中生畏。
而這心生畏懼的人,便是戶房原任書辦,洪明誠。
該說不說,自打李斌到任宛平,這縣衙六房中,最先迎來動蕩的便是戶房。
先是洪明誠請辭,現(xiàn)在又有戶房一書吏被拿。
戶房,乃縣衙大房。
一書吏被拿,不至于影響其運作。
但作為縣衙六房中,第一個有人倒臺的部門,且自洪明誠辭去戶房書辦后,李斌遲遲未任命新任書辦。
導(dǎo)致戶房,缺少法理上的決策者。大小事務(wù),最終都得報到縣公廊處,聽縣官裁決。
過去,李斌不理縣務(wù)??h丞杜峰,算是他們的老熟人,戶房眾人尚且還不覺得這里面有什么問題。
戶房書辦的任命本就慎重,程序上還得先奏報吏部備案。一段時間沒有任命,實屬正常。辦事時,眾人無非多走一道流程,反正也不會被卡。
可現(xiàn)在,洪明誠品出味道了...
什么戶房書辦任命流程緩慢,八成這李斌,就沒有往吏部報送新的戶房書辦人選!
結(jié)合今天,李斌那大刀闊斧的動作,以及真金白銀地窮追猛打。
常年和錢打交道的洪明誠,太知道這招的毒辣了。幾乎沒有什么人,能抗住金錢的攻勢。
如果李斌能一直為縣衙增收,一直能給縣衙中人帶來利益。那么,他對縣衙的掌控力,將無人能敵。
而得罪過他的自己,也將永無出頭之日。至于說,李斌升任?外調(diào)?
以其十六歲,便坐上這宛平知縣的履歷來看。只要李斌不犯事、不犯錯,他起碼得在宛平任上呆滿六年,乃至九年,歷經(jīng)三次考滿才有升遷的可能。
原因無他:資歷!
在王朝穩(wěn)定的中期,制度化體制下,是不會允許過于異類的存在的。六品,已然是高位起點,再進(jìn)一步便能邁入京朝官的序列。
試問哪個四五十歲的大員,樂意有一個不到二十的小伙,站在自己身邊?
想明白了這一切后,深感自己前途黑暗的洪明誠,在向李斌匯報縣試籌備進(jìn)度時,額頭冷汗直冒。
因為他總感覺,李斌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玩味和古怪...
而在另一邊,李斌的確在懷疑洪明誠。
首先,洪明誠是宛平縣衙第一個被拿掉“領(lǐng)導(dǎo)”職務(wù)的人。雖說,那是他自己主動請辭的,但如今,沼氣工程已成功為宛平掙來四萬兩白銀,證明了其成功的當(dāng)下。
很難說這人會不會有心理落差...
其次,主動請辭戶房書辦時,洪明誠便得罪了自己這位上官。哪怕李斌愿意不計前嫌,可他會這么想嗎?!
一朝判斷失誤,再加上“無法投效”,“無法挽回過錯”的心理認(rèn)知。
都讓這洪明誠,是宛平縣衙內(nèi),最有可能暗中投效建昌侯,以圖另辟蹊徑,重回書辦之位的人。
兩個各懷心思的人,眼神終于碰撞到了一起。
“明誠啊,你怎得如此緊張?。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