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翁公他們出發(fā)了嗎?現(xiàn)在到哪了?”
“回夫人,昨日得信,太爺一行已至鎮(zhèn)江府,轉(zhuǎn)入京杭運河。估摸著,還有二十來天,就能到了。”
“好,這事你記下,到時候一應(yīng)吃用,提前幾天備齊,萬不可有紕漏。”
“夫人放心,本家叔公,我們哪敢怠慢?!?/p>
“說的是極,噢,對了,我在東郭胭脂鋪里訂的水粉到了,你趕緊差人去取一下,差點忘了...”
又是一日散衙時。
撰寫完各路公文、拜帖,難得忙里偷閑,按時下班回家的李斌,剛一進府,便看到了正在前院里,將府里一眾下人支使得團團轉(zhuǎn)的王羽裳。
這年頭,書信很慢、車馬很忙。
即便不提婚姻大事,難得兩家父母齊聚。一應(yīng)接待、招待工作,自然不能小氣了。
張瓚忙著書院的建設(shè),沒空幫襯。
李斌自己,也忙著梳理公務(wù)上的繁瑣。
這接親、迎親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王羽裳的頭上。
不同于以往的內(nèi)宅事,探路、采買、訂房訂位,諸般事情,都需要姑娘操持。李斌這些日子雖是沒空顧忌,但也注意到了王羽裳日漸疲憊的面容。
“放松些,還有二十多天呢。干嘛把自己繃得這么緊?”
李斌悄悄繞到姑娘身后,輕輕按揉著姑娘的腦穴:
“我爹娘,還有大兄、二姐,你都知道,出身不高,家里也沒那么多規(guī)矩。娘雖得了誥命,這也不過半年,高門大戶的氣質(zhì),那指定是跟不上的?!?/p>
“你這忙里忙外,禮數(shù)倒是足了,就怕給他們嚇到啊?!?/p>
“你少來!我這新媳婦第一次見公婆,我可不想被人罵不懂禮數(shù)。”
王羽裳白眼微翻,嘟著嘴駁斥李斌。
玲瓏剔透的王羽裳當然聽懂了李斌的關(guān)心,姑娘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很緊張。但她卻不覺得這有什么不應(yīng)該的...
反而,像李斌這樣...
素未謀面的岳父、岳祖父都快到了,還整天一副沒心沒肺模樣的,那才是怪胎。
“哎喲,你這人!你不想被罵,就要嚇唬我爹娘啊,你這孝心被狗吃了不成?”
“你!你血口噴人,你當誰都跟你似的,心思大條?”
“誒,夫人此言差矣。誰說我沒準備了,這幾天寫拜帖,手腕都快寫斷了。為了迎接你阿爺,為夫可是連心心念念的紹興師爺都往后稍了...”
“活該!都說了我這還有些個體己錢,讓你先拿去用,你自己不要,怪得了誰?”
日常斗了幾句嘴后,王羽裳的神情忽然變得黯淡,語氣也有些患得患失的忐忑:
“誒,三郎。你說,要是納吉是,卜出的是兇卦...不不不,不可能,一定是吉卦?!?/p>
“合著你還擔心這啊?八字不早就合過了嗎?大吉呢!怕什么。”
李斌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姑娘的腦袋,知道她緊張,但沒想到,竟然能緊張到這種程度。
所謂“納吉”,是“三書六聘”里,六聘流程的第三步。即在“問名”后,由專業(yè)術(shù)士或家族長輩,合男女八字,以看吉兇。
若是卜卦為“兇”,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婚約取消,男方收回采禮。而若是為“吉”,那就要正式撰寫聘書,準備納征、下聘了。
這納采、問名,乃至納吉,都可以通過媒人處理。而事實上,這幾步,其實也都完成了。
婚禮流程,如今只是卡在了納征上...
納征,是婚禮中最實際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就是要敲定禮書,送出聘禮,并且女方回禮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由于涉及到實際的物質(zhì)利益交換,這一步,往往需要雙方長輩見面協(xié)商。
哪怕如今的李家,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真正說了算的是誰。
但這一步,李斌仍然需要會同家長,見到王瓊后,才能談定。
畢竟,以習俗而論。民間嫁女,比較輕松簡單,通常只要女方接受了男方的聘禮,無論男方聘禮是多是寡,回禮回點衣物、鞋帽之類的,有個“禮尚往來”的象征意義就夠了。
可在官宦之家,或許是為了揚名、撐面,也或許是為了保障自家女兒出嫁后不受氣。
默認習俗是,女方回禮的價值,是男方聘禮的兩倍。
若無其他理由,女方回禮的價值倍數(shù)要是高于兩倍,就很容易有風言風語傳出。無論是女方以勢壓人,還是八卦說這家女子嫁不出去,這才下血本嫁女等等...
無論哪一種,總歸讓人聽了不舒服。
而與之對應(yīng)的,就是男方這邊的聘禮給多少,也需要提前協(xié)商好。
不然的話,這男方的聘禮給少了,容易讓女方面上不好看;若是一不小心給多了,又有借機占女方便宜的嫌疑。勢必會橫生枝節(jié)...
只能說無論古今,“談彩禮”這種涉及到直接利益的事情,總是敏感而又需要人慎重對待的。
相對而論,李斌當下的情況已經(jīng)算很好的了。
“那不一樣,各地習俗不同。道門淵源也不同,誰知道會不會出岔子啊?”
“安啦,問題不大。我們那地方,受武當影響多,這武當雖屬全真,但和茅山這邊的正一道來往密切。算卜的路數(shù)應(yīng)當差不多,這邊的道士算著沒問題,我老家那邊也不會有太大差池的,放心好啦。”
“再說了,有錢能使磨推鬼。我說吉它就得吉,不吉也吉。不然的話,那僧道田...嘿嘿,為夫我可是垂涎已久啊!”
李斌這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曾經(jīng)在任宛平知縣時,李斌就對縣內(nèi)大大小小的寺廟格外不滿。只是當時,級別不夠,李斌看不到道錄、僧錄二司,在地方分支機構(gòu)的僧道田數(shù)據(jù)。
而如今,到了府一級。
府里可是有道錄司下轄之道紀司、僧錄司下轄之僧綱司的啊!
有了確切的數(shù)據(jù)支撐,李斌才真正領(lǐng)略到了如今僧道的兇狠。
以鄞縣如育王寺為例,這一寺就有瞻廟田數(shù)千畝,換而言之就是數(shù)十頃地。前面寧波衛(wèi)的例子就擺在那呢!
人一個軍衛(wèi)也才區(qū)區(qū)12頃地,不如一座寺廟多也就罷了。
關(guān)鍵是這些寺院的土地,納稅還奇少無比。
理論上,僧道田免稅,但續(xù)田仍然是要交稅的。只是平均下來,一畝僧道田,納糧可能不過1升,而百升,才是一石。
要知道,就是普通的民田,在江南,每畝地平均都要納糧4.6升呢!
而軍屯田的納糧比例,更是高達0.5石,稅率高到近乎30%。
拿軍屯和僧道田一比,足足三十倍的稅差。
若是有機會擴大軍屯,那李斌是真想拿僧道田開刀。
只不過嘛,這話說在當下,立刻就迎來了王羽裳的不滿,只見姑娘反手就掐住了李斌腰間的軟肉,一邊擰一邊兇巴巴地嘀咕:
“我讓你不敬仙神!你咋這么能呢?!說了無數(shù)遍了,這種話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