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桿,代表的是距離。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在利器不足、兵器整體質(zhì)量明顯落后于人的情況下。“長槍”的長度,是鎮(zhèn)遠侯顧仕隆眼里,流民唯一可以依仗的優(yōu)勢。
可眼看著這些木桿,或因質(zhì)量問題、或因操持者使用不當而頻頻發(fā)生斷裂...
顧仕隆不認為流民能夠笑到最后:別忘了,眼前可是雙方的第一波接觸。
平直的京西古道,可不比進入西山境內(nèi)后,那蜿蜒繁復(fù)的山道。到了西山境內(nèi),到了那山道上,流民的人數(shù)優(yōu)勢將會被消磨至最低。
此消彼長下,這些流民必敗無疑!
“勝也好,敗也罷...都是命?!?/p>
顧仕隆身邊,馬永微微嘆氣。
在馬永眼里,無論是這玉河鄉(xiāng)氏、還是流民,都是這時代洪流下的可憐人。誰贏,誰輸,都是悲劇。
只要這些人不打出西山范圍,他便不管。
與此同時,在京西古道的另一個方向上。
譚寧、包珊等學(xué)子,也悄悄從家中溜出,趕到了這西山附近。
與馬永等朝廷命官不得不維持“中立”的視角相比,譚寧幾人此時那叫一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我就說,我就說!這不練殺敵技巧,怎得能行?!”
譚寧激動得紅了眼睛,看著官道上,流民們那完全沒有絲毫技巧、戰(zhàn)陣可言。明明有長槍在手,卻完全不能組織起長槍陣向前推進。
反而依舊如民間打群架似的胡亂與玉河鄉(xiāng)民纏斗,而后被對方更大的力氣、更銳利的兵器逐個擊破、挨個擊殺...
“可能李師他有別的想法吧,而且就那么幾天的功夫,真想練出點什么來也難?。 ?/p>
與譚寧相比,案首包珊的架子更高一點。
加之其幾乎從未和流民直接打過交道,此時看著官道上,大量流民被屠戮的場景。雖覺于心不忍,但到底沒有譚寧那般感同身受。
然而,就在譚寧正打算說點什么時,官道上的局面忽然發(fā)生了反轉(zhuǎn)。
只見在那京西古道上,距離混戰(zhàn)處數(shù)丈遠的地方,數(shù)波流民正在混亂中逐漸靠攏,一個規(guī)整的“隊伍”,悄然成型。
“瑞昂,看那!”
隨著那“隊伍”里,一根根裝有亮銀槍頭的長槍豎起。包珊驚訝之余,趕緊拍了拍譚寧的肩膀,示意他趕緊看這支,或許意味著“變數(shù)”的隊伍。
“這是...”
譚寧扭過頭,臉上的驚愕逐漸轉(zhuǎn)變?yōu)轶@喜...
“馬都督之前教過的,令旗!”
一面黑得并不透徹的旗幟,忽然高高舉起,越過眾人頭頂。急促的短哨,在轉(zhuǎn)變?yōu)檫B綿長哨的瞬間,林立而起的槍桿,“唰”得一聲陡然放平。
槍頭微微向上揚起,槍尖的位置保持在一個大致和人的面部、頸部差不多的高度。槍桿則自上而下,斜著被那流民夾在腋下。
這一隊流民的右手環(huán)繞槍桿,夾緊、攥緊,左手前伸,把住長槍的方向...
槍桿的尾部,則抵在后排同伴的胸腹之上。后排的槍桿則搭在前排同伴的肩頭,槍尖更是高昂...
“馬都督,快瞧這個隊伍,總算有點章法了!不過他們后隊的槍舉那么高干嘛?這玉河還能有騎兵不成?”
不用顧仕隆提醒,馬永早就注意到了這個隊伍的“異樣”。
這乍然一看,不太實用的持槍法,落在馬永眼里,得出的結(jié)論、感受與京營的顧仕隆卻截然不同。
玉河,當然沒有騎兵。帶領(lǐng)這隊流民的隊官,命自己手下的人將長槍搭在前者的肩頭,顯然也不是為了挑刺那些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騎兵...
“為了節(jié)省力氣,以及...有進無退!”
馬永低聲呢喃,眼神中不自覺地閃過一絲欣賞。
眼前的這些流民,不僅不是久經(jīng)沙場、訓(xùn)練有素的士卒,他們甚至連普通人、正常人都比不上。
長期的稀粥、流食吃下來,人的力氣是會下降的、肌肉也是會流失的。
加上他們從京師城南遠道而來,可謂疲兵。
在這種狀態(tài)下,再讓他們端槍前刺?
想要這槍端得正,發(fā)力舒服,以這流民的身體素質(zhì)來說,這槍桿就不能太長。槍桿長了,力臂就會失衡。
可那樣一來,這槍的長度優(yōu)勢就沒了。
而為了保證長槍的長度優(yōu)勢,如何省力,就成了這場戰(zhàn)斗力,流民一方最重要的問題。
無論是前隊的抱槍,還是后隊的搭槍,都是為了省力。
與此同時,由于戰(zhàn)斗的雙方都沒有甲胄的緣故。這場戰(zhàn)斗,也會和他們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戰(zhàn)斗不一樣...
具體來說就是,傷亡會更大,死亡也會更加的直接。
只要這前隊的人一倒,在他們倒下的那一刻,原本搭在他們肩上高聳的槍頭,不就會自然滑落到一個“只需要輕輕往前一送”,便能攻擊到敵人的高度上嗎?!
“可惜了...”
在馬永的低聲感慨下。
那一隊畫風(fēng)迥異的流民隊伍,開始了行動。
在領(lǐng)隊的“呼、哈”聲中,隊伍的步伐越走越齊。在隊伍前排的中心處,那個槍桿上綁著一面黑旗的人,一邊前行,一邊跟身邊的人做著最后的囑咐: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一會會很痛,弟兄們都忍忍?!?/p>
“咱們?nèi)踢^了、挺住了,娃兒們才有活路!才有飽飯,說不定還能讀書識字,以后當老爺哩!”
那隊正的臉上,洋溢著笑容,故作輕松得將這一幾乎“必死”的局面,描述得像是走街串巷。
但神奇的是,他越是這么“直言不諱”,他左右之人臉上的表情便越發(fā)堅定。
其實不用這隊正多說什么,從他主動站在第一排的那一刻起,民心、軍心便有了;從他本為邊軍的精銳夜不收,卻仍然和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一樣,淪落到拖家?guī)Э诘奶踊牡哪且豢唐?..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得打出、搶出一條活路的信念,便是他這一隊人的共識。
到底是明軍的精銳出身,這隊正早在分隊時,便遵循選兵得選良家子的原則。主動選了一百名拖家?guī)Э诘牧髅?,編入了自己的隊伍?/p>
此時,家人的羈絆、娃兒能活下去的希望,催生出了這些...
明知九死一生,卻仍然一往無前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