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雕工藝,算是我京師順天府的特產(chǎn)?!?/p>
“這里不比江南,水草沒有那里肥沃。不適合大規(guī)模種桑植葚,西山之地,亦多煤窯煤礦,顯然也不是個種茶的好地兒...”
參觀完果園廠后,李斌便帶著佩德羅幾人,從最近的西安門出了皇城。
在內(nèi)府廣盈庫、果園廠的參觀中,沒有發(fā)生成交??梢粋€京師有交易潛力的印象,卻被狠狠地植入到了佩德羅幾人的心中。
只聽李斌繼續(xù)介紹道:
“但京師卻有一點,是我們整個明帝國都無法比擬的。那就是織造和制造的工藝!”
“如果你們了解腳下這座城市的歷史,你們就能知道。這里的人,祖上都是來自南方的移民?!?/p>
“當初為了遷都順天府,太宗文皇帝陛下不僅帶來了滿朝文武、貴胄勛戚,配套帶來的還有內(nèi)織染局、軍器局、兵杖局、針工局、巾帽局等等,數(shù)十個專職生產(chǎn)的衙門?!?/p>
“畢竟是為皇家服務的衙門,其衙門內(nèi)的坐住匠,當初都是從帝國全境內(nèi)優(yōu)中選優(yōu)。國初之時,這些人的技藝就已冠絕常人。這些珍藏秘方,代代相傳,如今他們的后人,哪怕只能學到先祖技藝的一些皮毛,那也比你們在外面能見到的大多數(shù)匠人手藝都高?!?/p>
“除此以外,這京中每年都還有數(shù)千、上萬名輪班匠,從帝國各地趕赴京師,參與貢品生產(chǎn)與皇家建筑的營造?!?/p>
“如果說前者,代表的是歷史的積淀;那后者,代表的便是當世技藝的巔峰!”
“無論是絲綢錦緞、還是綾羅布帛,但凡是我大明之物產(chǎn)。加工、制備的巔峰之作,就在京師?!?/p>
在介紹完京師的背景后,李斌忽然話鋒一轉(zhuǎn):
“然,京畿之地和江南有別。雖然這綾羅綢緞,頂級的產(chǎn)品都在京師,但京師本地卻是不產(chǎn)生絲的。便是那內(nèi)織染局的大匠們有民間學徒,或者干脆就是江南等地織造局的大匠赴京輪班?!?/p>
“離了京中大內(nèi),他們那一身本事也無用武之地。唯獨,漆雕一道,在這民間,依然繁榮昌盛?!?/p>
話說到這里,佩德羅幾人除了客氣中,帶著服氣的奉承、迎合外。佩德羅等年長些的葡萄牙人更是聽懂了李斌的潛臺詞。
鋪墊這么多,核心意思無非就是:綾羅綢緞雖好,但無法大量供應。唯有漆雕作品,是京師可以大量供給海外的生意。
內(nèi)心有些感慨,身前這么大明官目標之堅定、毅力之堅韌的同時。佩德羅此時,也算是對李斌這個人,感到了一絲服氣。
每一次見面,對方的每一個動作,無論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繞來繞去最后都會回到生意上。
李斌完全不隱瞞自己非常想要和葡萄牙人做生意的目的。
正常來說,在生意場上,過于暴露自己的交易傾向,很容易讓自己陷入被動??稍诶畋筮@...
佩德羅完全拿不到一絲一毫的主動權。
而這,就是貿(mào)易順差國的強勢!
在內(nèi)府庫藏中,見識到了當世技藝的集大成之作后,佩德羅對大明與葡萄牙王國之間的差距,認識得更加全面。
在世界各地建立有殖民地的葡萄牙,看似物產(chǎn)豐富??赡秦S富的,僅僅是基礎原料的產(chǎn)出。
缺乏對應技術,將這些原料轉(zhuǎn)化為成品的葡萄牙。哪怕有豐富的基礎原料供應,也很難高效的將這些殖民地收獲,轉(zhuǎn)化為對應的富強實力。
對技術人才的渴求,悄然間成了佩德羅最大的追求。
只是,在此時,在他還沒有得到對應技術的時候。面對李斌,他硬氣不起來,當然,他此時也不想硬氣...
或許是過于自信的緣故,難得眼前這個大明官兒,不藏著掖著,反而大方地展示各類大明帝國的技術產(chǎn)出。
這對佩德羅來說,絕對算得上是一次極其稀罕的“開眼看世界”。
可令佩德羅沒想到的是,本以為李斌在說完這些鋪墊后,會帶他們轉(zhuǎn)向京師民間的漆雕作坊,然后向他們推銷真正的出海商品。
結果,李斌說著說著,就帶他們走出了內(nèi)城...
剛出宣武門時,內(nèi)外城的區(qū)別還不算大。
宣武門外的宣北坊,往來京中從事貿(mào)易的商賈,還有出京返京的官員、役吏云集。連帶著這里,各地會館、驛站林立。
有了人流,自然也就有了商機...
沿街的酒樓食肆,還有胡同里大大小小的半掩門,開得那是密密麻麻。
熱鬧程度,絲毫不比內(nèi)城遜色。
再走到這里時,佩德羅還只是覺得,可能李斌要帶他們?nèi)⒂^的民間漆雕作坊位于外城,尚未覺察不對。
直到,李斌帶著他們縱穿宣北坊,來到宣南坊...
宣南坊的北邊,情況還算安定。
便是街面上巡街的衙役多了些,但整體還看不到什么衣衫襤褸的乞兒??稍谛戏坏哪线叄藷熢絹碓较∈柚?..
一股混雜著汗臭與霉味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在宣南坊南,太清觀前池塘的對岸。密密麻麻搭著數(shù)百個草棚,棚頂蓋著破席子,有的甚至用撕開的麻袋片遮風。
幾個面黃肌瘦的孩童正圍著一輛翻倒的獨輪車,爭搶灑在泥里的幾粒米,其中一個梳著總角的女孩被推倒在地,手里攥著的半塊糠餅滾進了污水坑,她張著嘴想哭,卻連哭聲都細若蚊蚋。
在這群搶奪吃食的獨輪車不遠處,佩德羅看到正有幾個身著道袍的人影,滿臉驚懼地躲得離人群遠遠的。
“這...大人,你帶我們來此...”
佩德羅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他也被那群爭搶食物之人臉上的瘋狂嚇到了。在他身后,那個叫埃德加的年輕人,瞧見此景亦是鼻眉齊皺。
“這些人,大多都是河間、保定等府里,受了旱災,活不下去的人?!?/p>
李斌沒有回答佩德羅的話,他遠遠地伸出手,指向不遠處的小土坡。
那里,正有十幾個婦人,撅著屁股,拿著形狀合適的石塊刨著隨著氣溫下降,而愈發(fā)堅硬的土地。
她們祈禱著,能在這片黃土中,尋到一些可以果腹的野菜根須。
一個裹著破棉襖的老漢正用凍裂的手指去摳磚縫里的枯草,想塞進懷里給懷里的孫兒當墊絮。
孩子的小臉凍得發(fā)紫,鼻尖掛著冰碴,卻不敢哭出聲,只把臉埋在老漢汗餿的衣襟里,肩頭聳動。
也不知是冷得,還是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