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酒水以釀造工藝為標準區(qū)分,主要有發(fā)酵酒和蒸餾酒兩種。
蒸餾酒,不必多說,后世人幾乎人人都喝過。這酒度數(shù)高,后勁大,入口辛辣。雖是直到明代才出現(xiàn)的新鮮品種,但市場接受度卻因口感問題,幾乎難以打入高端市場。
因其上頭快、后勁足的特點,蒸餾酒在民間的傳播度很廣。但在而今的湖廣會館里,李斌可不會故意給眼前這群豪商們上蒸餾酒。
本就是有求于人,必得禮賢下士。
擰著早已備好的發(fā)酵酒,李斌豪邁地將壺嘴塞入嘴中,腦袋一仰,喉結(jié)一動。八度左右的清酒,便宛如潺潺流水一般,滑進李斌的肚中。
一壺酒下肚,這具還未經(jīng)過酒精常年浸泡的軀體便起了反應。
紅暈爬上李斌的臉頰,但曾經(jīng)的酒場經(jīng)驗,讓李斌依然穩(wěn)定地繼續(xù)表演著。
“哈!干了!”
手腕一翻,倒轉(zhuǎn)酒壺。
看著那只有零星酒液滴落的畫面,在場商人無不震撼。
能喝酒的人,他們見多了,便是罰酒直接對壺吹的,他們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也不是沒見過。但一個前途璀璨的新科進士...
一個能與他們同桌吃酒,都能讓他們倍感榮幸的人,此時竟然當著他們的面,毫無做作地一口干了整整一壺。目的,卻僅僅是為他口中所謂的“怠慢”賠罪?!
或許是被李斌的豪邁感染,亦或許是被心中的激蕩頂?shù)脽嵫夏X。
只見一商人,忽然大喊一聲:“好!漢陽賢侄,不愧我荊楚之驕,為人利落,敢作敢當。吾雖賤商,亦為所感,當陪一大白!”
說罷,那人便伸手拿過桌上,提前擺好的酒壺酒杯,快速倒上一杯后,一仰而盡。
這人的動作,仿佛給暫停的畫面按下了播放鍵。
一時間,“當陪一大白”的叫囂聲,此起彼伏。在場商人,人人爭先恐后地滿杯遙敬桌席正前方的李斌。
場子,就這么簡單的熱了起來...
在招呼眾人落座開宴前,李斌饒有深意地瞧了那帶頭陪酒的商人一眼,暗暗記住了那人的長相。
不單是為他無意間,給自己當了回熱場的托而記其一功,就看他的動作...
短短的一句話,外加一個陪酒的動作,這家伙就犯了兩次忌諱:一、直接叫自己漢陽賢侄,雖然有自己“伏低作小”在先,但真正敢賭自己不會在意他們冒犯的,這家伙是第一個;
二、在其他人都默契的沒有動桌上的酒壺酒盞,以及自己這個東主都還沒有宣布開宴時,便再次“冒犯”地動了桌上的酒。
與此同時,這家伙還非常有心機的,沒有學著自己那樣,直接舉起一壺酒就往嘴里灌。反而,還特意多了一步拿酒杯倒酒的動作。
曾經(jīng)常年混跡各種酒桌的李斌,可太清楚這些商人們的酒量如何了。
莫說只是八度多,不到十度的清酒,就是53度的白酒,李斌都見過不少能直接對瓶吹的狠人。
換句話說,眼前這些商人,所有人都有能力和自己一樣,一口吹一壺。可他偏偏沒有這么做,反而是只給自己倒了一杯后,將壺中多余的酒,留給了其他商人。
在已經(jīng)冒險,想要博得自己好感、青眼的同時,還能狀若瘋癲,實則理智地克制住自己的行為。避免一個人把酒壺里的酒都喝了,然后讓身邊其他商人無所適從的尷尬;更是避免了因為一件小事,而無意間得罪身邊一群商人。
除此以外,還有他的用詞“當陪一大白”。
這句話要琢磨的話,也有說法。
當浮一大白,許多人都聽說過。這話的原意是指罰酒,而非勸酒?!鞍住敝傅囊彩橇P酒用的酒杯,只是到這會,這句話已經(jīng)演變?yōu)榱顺R姷膭窬圃~。
所以硬要閱讀理解的話,李斌還能理解為,這胖子在賭博示好的同時,還暗暗地表達了他對言語上冒犯自己一事的歉意。
理智的瘋子,最可怕!
想想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想要改變的事情...
李斌很清楚,單靠自己一個人,便是自己有著后世的見識、知識,也無法做到所謂的變革。最多只能像而今這樣,縫縫補補地給這名為“大明財政”的車軸,涂點潤滑油。
想要徹底翻新,乃至重新鍛造一根新的車軸,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自己需要團隊,而且自己這個車軸鍛造隊員,一般人還真不符合李斌的要求。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不能過于的循規(guī)蹈矩。
畢竟,你都特么循規(guī)蹈矩了,你最多也只想著翻新“車軸”。這腦子里壓根沒想過,重新鍛造一根的事,那你能把這“車軸”鍛好嗎?!
不將原本的“鐵軸”換成不銹鋼、換成鋁合金,那要不了多久,該生銹的地方,還得生銹。
就在李斌暗暗將那富態(tài)商人的樣貌記在心里的同時,隨著宴會開始,眾人大多動筷夾菜的功夫。建輝暗暗戳了身邊的昌毅兩下。
“你這死胖子,不要命了?!人李大人是什么人?新科二甲,侍郎門生。你多大的臉,敢叫人家賢侄?!”
建輝低頭私語時,表情猙獰,真恨不得一筷子戳死身邊這個死胖子。
好你個待時而動?
你就是這么動的?瞎幾把亂動??!
你不怕被人背后記恨,老子怕啊...
一直在京中,消息比昌毅靈通許多的建輝可是知道。如今湖廣司羅洪載被下獄,正是李斌在頂羅洪載的差。
這湖廣司或許不如五城兵馬司及兩縣衙署這般,對他們的商鋪直接威脅大。
但人湖廣司,可是能直接抄了兩人后路的??!
畢竟,每年湖廣布政司的歲冊審查、倉儲點驗等等考核工作,都是戶部湖廣司負責。而官員的查考,又首重納稅。
都不用說別的,歲冊到京,只要李斌稍微卡一卡湖廣布政司的賬冊,或者隨便挑點錯漏為難一下布政司的人。再私下找他們聊聊兩人之事,建輝百分之百相信。
那布政司的人,絕對會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為了交好李斌,而拿他們這種中小型商賈開刀。
不為別的,就為給李斌泄憤...
順便再把自己兩人的商鋪、田宅,拱手送上。
這就是明代社會的真相。
在這些大明官宦們的眼里,什么商人、美婢,什么金銀珠寶、田莊商鋪,全都是可以拿來交易的籌碼;亦可以作為,討貴人歡心的禮品。
什么?你說李斌這小官兒算什么貴人?
天真了不是?
正所謂,管不到你頭上,再大的官都是個屁。
這就好似后世某些人,出門買個菜想還價都得被賣菜大媽噴“愛買買,不買滾”??赡闳羰钦糜许椖靠ㄔ谒麄兪掷?,你就是個領導,都得客客氣氣地排隊敲門...
而好巧不巧的是,如今的李斌,正好就是那后世的“某些人”。
他的位置雖然不高,卻正好卡住了湖廣布政司上下官吏的年終考核審批關口。
其他地方的人,或許可以不鳥李斌。
但湖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