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爺是吧?既然有熟人作保,這鹽不是不能賣你。不過這價錢嘛,那就得看你有多少量了?!?/p>
那鳴鶴場中出來的漢子,眼神在根叔幾人,還有秦時昌臉上來回掃了幾輪后,最終換成了官話,開口對李斌的到來,表示了歡迎。
“得嘞,規(guī)矩我懂。一個量一個價嘛,大哥如何稱呼?”
“叫我蒲豪就行,你也不用跟我這套近乎。時昌是你故友,你要買鹽,找他爹就行。我們得回去吃飯了,回見!”
那人說罷,轉(zhuǎn)身就招呼起自己的孩子,回了家。
李斌猜想,多半是對方看自己帶來的板車只有兩架,應(yīng)該拿不了多少貨。不太會放著“熟人”秦時昌家的貨不要,去采買他家的。
既然在李斌身上無利可圖,對方自然也不會太過熱情。
無論如何,這進(jìn)鳴鶴場的第一關(guān),算是過了。
“李少爺,若是不嫌棄的話,中午就去我家用頓便飯吧?”
“行??!正好,我這給老爺子也帶了些禮...阿誠,把那包龍井茶拎上,再拿兩壺十洲春。中午本少爺要跟秦老爺子好好喝上一杯!”
本就打算以秦時昌家作為打入鳴鶴場突破口的李斌,打蛇隨棍上。
不僅直接答應(yīng),甚至還咋咋呼呼地招呼起了其他人:
“根叔,你們不忙吧?都一塊唄,咱中午一起喝點,下午本少爺再去你們家收貨?!?/p>
“這...少爺,這不好。家里婆娘,怕是飯都燒好了...”
根叔幾人來回對視一眼,面色都有些尷尬。
都說伴君如伴虎,對這些普通灶丁而言,伴官和伴君,完全沒什么區(qū)別。哪怕李斌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很是和氣,小民的生存本能也讓他們想要盡快遠(yuǎn)離李斌。
然而,李斌讓他們失望了...
“不礙事!一會讓老秦去你們各家,把家人都叫上,把桌椅板凳啊什么的,都帶上?!?/p>
“這吃飯啊,人多才熱鬧!本少爺喜歡熱鬧,喝開心了,本少爺給你鳴鶴的鹽全包圓了都行?!?/p>
只見李斌一馬當(dāng)先地走在前頭,聲音大得不行。
那咋咋呼呼的模樣,沒少令兩旁土房中的灶戶面露鄙夷之色:真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也不怕風(fēng)大閃了舌頭!
內(nèi)心吐槽歸吐槽,但也沒人傻到出來招惹外面那個“地主家的傻兒子”...
至于根叔幾人,乃至秦時昌,見李斌都這么說了,亦是不敢拒絕。只能紛紛邁步跟上前方那個,一副好奇寶寶模樣的“少爺”。
在行向秦時昌家的路上,李斌正活靈活現(xiàn)地扮演著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
滿臉好奇地瞧著周圍的一切,從茅草覆頂、下配煮鹽大鍋的灶房;到灶房后邊配備的柴房...
一會問問“這柴房叫柴房,為啥你們這存的都是蘆葦???”
一會又好似發(fā)現(xiàn)什么新鮮玩意一般,跑進(jìn)灶房,端起那曬鹽的竹匾左摸摸右探探。
甚至還伸手從竹匾的邊緣,掰了一塊被鹽漬浸得發(fā)脆的木塊下來。
惹得那灶房中的漢子氣急敗壞,非拉著要李斌賠錢。
一個竹匾,不過十文。
那漢子也是實在人,一文都沒多要。
反觀李斌,那叫一個“何不食肉糜”...
“切,還以為多金貴呢!阿誠,給他一錢,甭找了,多的算本少爺賞的!”
那桀驁不馴、趾高氣揚的態(tài)度,登時就給那實誠漢子氣得不輕。
只是氣歸氣,但他也知道,不能惹事...
于是乎,都沒等李斌踏入秦家的家門。“場內(nèi)來了個湖廣少爺”的小道消息,就已傳得人盡皆知。
除了知道真相的秦時昌幾人外,沒有一個灶丁能把那“氣焰囂張、不諳世事”的少爺和陰險狡詐的有司官宦結(jié)合在一塊。
而這些知道真相的人,又都被李斌“圈”在了身邊??粗放詫畋笾钢更c點的鄉(xiāng)親們,根叔幾人那叫一個有苦難言...
“囂張大少”的風(fēng)聲,有秦時昌這個家伙在,自然躲不開秦父,秦嘉的耳朵。
在李斌一行人到來前,他就聽到了李斌反客為主,主動給他秦家張羅賓客的消息。
不知道是看在兒子的面子上,還是同樣出于不想惹事的心理,候在門口的秦嘉臉色雖然難看,但也沒拒絕身邊的人來人往...
“孽子,還曉得回來?!之前為父跟你說,外面的世道不好走,你偏不信。而今撞了個頭破血流,可曉得為父苦心了?!”
在李斌一行,從巷口出現(xiàn)時。
秦父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李斌身旁的秦時昌身上,完全沒給他一點好臉。
而秦時昌,更是“噗通”一聲,當(dāng)場跪在父親面前,一連三個響頭磕下,面色亦是悲苦:
“孩兒知錯,糟踐祖宗基業(yè),萬死難??!”
秦家門前的氣氛談不上友好,根叔幾人一時間也面露唏噓。
秦家在鳴鶴場,歷代都是總催。
作為類似“生產(chǎn)車間主任”一般的家庭,他老秦家的日子比普通灶丁好過是真。但秦時昌前些年購入一千四百石糧所花去的八百多兩銀子,掏空了秦家的家底,也是真!
八百多兩啊,秦家?guī)状说姆e累,就這么一朝被人套牢...
“景瑞哥,差不多就行了。時昌這孩子,心眼不壞,而今醒悟了,曉得外頭不好混,以后能好好過日子的,你也莫把自己氣到了?!?/p>
“是啊,秦叔。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平時你也挺想孩子的,時昌也好幾年沒回來了,該開心些才是。”
“對對對,再說那鹽,也未必要不回來?;仡^找謝大使托托人...再不濟(jì),時昌手里有引,把那二角截了,就拿咱們自家出的鹽賣,總不會一點回頭錢都見不到?!?/p>
根叔幾人,在秦時昌磕完頭后,紛紛上前打起圓場。
唯有最后發(fā)言的昌明,看著最后才走上前的李斌,表情忽然僵了一下。
當(dāng)著道臺的面,言說私鹽配官引...
屬實是有點囂張了嗷!
好在李斌并未和他計較這些小事,李斌一掃此前的玩世不恭。恭恭敬敬地來到秦嘉面前,深施一禮:
“晚輩湖廣漢陽府李斌,冒昧拜訪,特備薄禮些許,還望秦公原諒小子不告而至?!?/p>
“老朽秦氏景瑞,見過賢侄。聽聞賢侄與犬子,相識于固原。邊地艱險,有賴賢侄照拂我家犬子?!?/p>
有外人在場,秦嘉很給面子的鄭重面向李斌回禮:
“場內(nèi)鹽鹵氣重,請賢侄入宅敘話。”
“謝秦公厚義,只是這老秦...哦不,時昌兄不一塊嗎?嘿嘿,秦公見諒,小子在這,就與時昌兄相熟,他不在...小子不自在啊!”
剛正經(jīng)沒兩分鐘的李斌“原形畢露”,只是這一次,卻沒人再反感李斌的無狀。
不要說根叔幾人,知道李斌在鳴鶴場內(nèi)的表現(xiàn)都是演的。
就是不知真相的秦嘉,也知道李斌這是在給自己遞臺階下...
“無妨無妨,賢侄性情中人,快言快語。此番又是私宅家宴,自然些更好?!?/p>
客套地回了李斌一句后,秦嘉這才故作嫌棄地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秦時昌:
“還跪著作甚!跪能解決問題嗎?能把你糟蹋的東西討回來嗎?”
“今日貴客登門,暫且放你一馬。速速起來,給賢侄看茶倒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