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坤美意，本部院在此謝過。本部院欲保秦時昌，原因...和本部院不愿在私鹽一事上，窮追猛打一樣?！?/p>
“這？學(xué)生不解，敢請大人賜教。”
“阿坤是讀書人？在哪個書院求學(xué)??？”
李斌端著茶盞，笑吟吟地看著蔣坤這個年輕人。
有感于其那句堪比仙人指路的話，點破了自己的迷津，實實在在地幫到了自己更清晰地看到私鹽貿(mào)易的真相。
出于投桃報李的想法，李斌不介意和對方聊聊。
“回大人話，學(xué)生在姚氏族學(xué)求學(xué)?！?/p>
“噢？可是姚狀元家的族學(xué)？”
“正是姚狀元家的族學(xué)，家父使了不少銀子，才將學(xué)生送進去。”
“畢竟是出了狀元公的學(xué)塾，人人趨之若鶩。能在萬千英才中擠進去，單靠銀子，遠遠不夠?！?/p>
李斌面露微笑，侃侃而談：
“就好似今日之事，本部院為何不深究私鹽？阿坤，你覺得單靠令尊這些人，使得八萬兩，就能收買某這個寧波府同知兼按察僉事嗎？”
“那自然是不行，大人此番輕拿輕放，乃大人心懷黎庶，不忍見鹽價高企，百姓無鹽可用，這才默許家父這等私鹽商販存在?！?/p>
無論心里實際上是怎么想的，在掌握著強權(quán)的李斌這么問話時。
蔣坤也只能選擇拿些好聽的話捧著李斌，其身邊的蔣奇峰亦是連連點頭。好似李斌已然立地飛升，超凡成圣...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本部院需要這筆銀子?！?/p>
“承蒙浩蕩天恩，陛下特旨，劃寧波衛(wèi)中所為本部院道臺標營，但一應(yīng)經(jīng)費，需本部院會同市舶司自行籌措?！?/p>
“市舶司那邊，三年前爭貢之役，爾等都知道。這幾年，外貿(mào)幾乎斷絕。單靠市舶之利，完全無法養(yǎng)活某之標營，所以，某此時，需要銀錢。”
“同時，這筆養(yǎng)軍的銀子，無論是用來采買糧草、或是打造兵甲，還是作為餉銀，足額足量地發(fā)到將士手中。這些錢，最終都會回到市場上流通...”
“于是，將士得利，則意味著百姓得利。百姓有了錢，如今安遠驛內(nèi)的存貨才有人有錢購置，如此，市舶司才能得利。而市舶司得利，則本部院的標營就又有了錢...”
“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李斌看著蔣坤，淳淳善誘道：
“本部院所言，很理論化。實際上，單靠標營、市舶作為循環(huán)的標點，做不到如此理想化的良性循環(huán)狀態(tài)?！?/p>
“它只是第一步，只有讓更多的社會單元參與進來，讓更多的銀錢在市場上流動，才能真正到本官理想中的大同：人人有衣穿、有糧吃。”
“而要讓銀錢盡可能多地進入流通狀態(tài)，本部院就要盡可能地減少銀錢的存積?！?/p>
“以你蔣家為例，爾等販售私鹽，假設(shè)年利十萬兩。怕是有四萬余，都要交出去。給灶戶的工本銀，是流通的，可給那些鹽司官吏的呢？”
“他們的銀子，花得出去，敢肆無忌憚地花出去嗎？”
“還有你蔣家剩下的利潤，除了吃得更好、用得更好外，再生產(chǎn)環(huán)節(jié)的投入...你們敢做嗎？”
李斌的一席話，包含的信息量很大。
一些名詞，概念，更是讓蔣坤這個從未聽過李斌講學(xué)的年輕人，消化困難。
“大同”的概念，蔣坤不陌生，但李斌提出的實現(xiàn)方式，卻是他從未聽說過的全新版本。
在蔣坤凝神思索間，反倒是沒那么多思想包袱，腦子里也沒什么圣人教條束縛的蔣奇峰，率先領(lǐng)悟了李斌的意思。
甚至以其商人的經(jīng)歷，蔣奇峰對“流通”的理解，更甚蔣坤。
但也同樣因為理解，蔣奇峰現(xiàn)在的臉色很是難看。
就像李斌說的那樣，私鹽的規(guī)模，即便還能擴大，那也是緩慢的。
蔣家的利潤大頭，受律法的限制，根本無法投入再生產(chǎn)。所謂樹大招風(fēng)，他蔣家的步子邁得大了，有的是人搞他。
而不投入再生產(chǎn)，那龐大的利潤，便會出現(xiàn)積存。
偏偏，李斌剛剛又表明了態(tài)度：他反對大額資金的積存...
如此一來，那豈不意味著以后自家的利潤，要被眼前這個道員瘋狂攫??？！
蔣奇峰不知道李斌的話，是自我美化的包裝，還是確有塑造大同社會的理想。
但無論是哪一種動因，其最后呈現(xiàn)出來的結(jié)果、表現(xiàn)出的實際動作對他蔣奇峰而言都不是一個好消息...
李斌也注意到了蔣奇峰難看至極的臉色，笑著出聲寬慰：
“蔣家主臉色為何如此難看？可是在擔(dān)心本部院日后，繼續(xù)盯著你蔣氏不放？”
“沒有，沒有，大人...”
被李斌直接點名，蔣奇峰下意識地想要辯解，但李斌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好了，本部院窮過，也富過。更是早在登科之初，就在市肆中做過買賣。蔣家主有顧慮，有擔(dān)心，本部院完全理解?！?/p>
“此間沒有外人，場面話可以少說些?！?/p>
“本部院也不妨給你交個底，這以后啊，本部院肯定是不會給爾等放如此高的榷利的。但與之對應(yīng)的，若是某一天...爾等不需要再這般藏頭露尾、謹小慎微呢？”
“大人，您這話的意思，可是欲改鹽法？！”
“鹽法，自然是要動的。不過，不是現(xiàn)在。就當(dāng)下而言，只要寧波府內(nèi)，鹽價不動，某自不會找爾等麻煩，更不會沒事就來尋爾等打打秋風(fēng)?！?/p>
“本部院想看到的是，爾等依法依規(guī)的納稅，堂堂正正的做人、做買賣。以稅課，來行財富的再分配，而非今日這般，私相授受?！?/p>
“今日就聊到這吧，馬車勞頓，明日還要去鳴鶴場，歇息了。”
話，說到這里，也就差不多了。
李斌也沒有留下諸如“不可外傳”之類的囑咐，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起身離席。
這一天，又是車馬勞頓，又是美人攻心的。
確實乏了的李斌，幾乎是沾床就著。
反觀蔣奇峰，再次巡視了一遍夜間值班、隨侍的下人，確保他們都在崗在值后，困意全無。
為不打擾妻子，蔣奇峰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反復(fù)琢磨著李斌今日之言...
常跟各路官吏打交道的蔣奇峰很清楚，這些人說的話，不能不信，但也絕不能全信。
他們從來不會說一些沒有把握，沒有目的指向的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