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國朝艱難。九邊常陷欠餉之困，江南、江北諸地，又遭災難?，F(xiàn)在還趕上春耕...”
“太倉前不久才撥發(fā)南下的十五萬兩，說是掏空了太倉庫的底兒都不為過。某雖身負宛平牧民之責，但某這身上，可還有個戶部官銜呢！”
“為人臣者，當恪守人臣本分。見這災殃四起、餓殍遍地，以至易子而食之慘狀，某不能視而不見?！?/p>
“孟子曾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此狀某見之不忍，痛徹心扉。在某看來，此乃官員之大孝?！?/p>
正因有之前的思考在。
這一次“分贓談判”，可以說，打從一開始，李斌的立場就很明確。
于是，李斌表演繼續(xù)：
“秦公來信，某為其學生，在師尊即將到任、履新之際，亦當為其赴任增添一二助力。此為小孝...”
“然陛下之困，某亦理解。莫說陛下，某自己這邊的困難，二位也都看在眼里?！?/p>
“以某之見，這字畫文玩、古董黃金，皆入臟罰。待到和糴之日，發(fā)賣折銀，轉進內帑，以全人臣之忠?！?/p>
“這直接能拿來就用的現(xiàn)銀，則入太倉，以解天下蒼生，燃眉之急，以保人臣之孝?！?/p>
“如此，忠孝兩全?！?/p>
要不是時候不對，在編完這么一大段“瞎話”后，李斌恨不得再補一句經(jīng)典名梗：聽懂掌聲。
可現(xiàn)在嘛...
“少扯那沒用的，你歲數(shù)輕，腦子活。又是新科進士，肚子里墨水多。咱家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公（老太監(jiān)），耍嘴皮子，不是你對手。”
陳佑伸出手，豎起一根指頭：
“咱家說個數(shù)，十萬兩。前提是，你閉嘴?！?/p>
“陳公公這話說得就不地道了，某雖是進士出身，那也全賴天子信重。單純論這舞文弄墨...內書堂的條件可比某那鄉(xiāng)野私塾好得多...”
李斌摸著鼻頭，顧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接陳佑的“要求”。
而這態(tài)度，或者說回答，很明顯。
陳佑的心，更是急速下墜。
在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為何這“分贓”一事，嘉靖要把他和陸炳都派來了。
眼前這家伙，滑溜得簡直不像個人。
前有潑天的財富，后有高官（太監(jiān)有品級，不低）、乃至皇帝的青眼?？芍^是“高官厚祿”近在眼前...
這種誘惑和刺激，真不是一般人能頂?shù)米〉摹?/p>
瞧瞧那張璁，人正德十六年的進士。至今還不到四年，就已經(jīng)成了翰林院侍讀學士。
一個47歲才中進士的老登，不僅短短三年就升到了從五品。那官位，更是在號稱宰輔搖籃、閣老預備役的翰林院。
要知道，本來以張璁的履歷。
他莫說是擔任翰林官了，他特么連參加館選考試的資格都沒有！
“前輩”的榜樣就在眼前，可這李斌，偏和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一副“你不給太倉庫分銀子，那我就拉著你自爆”的模樣，堵得陳老頭好懸沒一口氣憋過去。
因為陳老頭明白，若是李斌真的去當“自爆卡車”，他宛平依然能拿到錢。
秦金回來了！
這貨最大的靠山，回京了！
回京就算了，偏偏還是回戶部...
前有為陣營劃拉銀子的功績，后有師生情誼。那會李斌只需要按照正常的行政流程，給杜峰打個招呼，讓他上折子，請戶部撥款賑濟，這錢還是能轉到宛平縣衙。
就是，這筆錢，可能不如他們這么“私下分贓”來得多和快罷了。
等等！
不如這么分錢來得多...
陳佑眼珠一轉，似乎想到了游說李斌的方向。
只是還不等他開口執(zhí)行自己的想法，就聽見身邊的陸炳嘆氣，道：
“你這樣做，是何必呢？”
“漢陽兄，我陸炳今日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陛下...陛下對你很看重，你知道那種重視...到什么地步嗎？”
“我不夸張的說，若是你亮明旗幟...張璁？那是個什么東西？陛下能給你的，肯定會比他更多?！?/p>
“外朝可能還麻煩點，若是你愿意來我錦衣衛(wèi)...起步一個指揮同知。你信不？”
“信啊！我不是瞎子，遠的不說，就說我在詔獄這些時日...”
陸炳的話，有點像一把軟刀子，扎進了李斌的心口。
李斌得承認，老道士...哦不，小道士對自己那真是沒得說。
雖說有時候，會有點所謂的帝王心思，比如覺得自己擺攤是隱射他苛待臣屬等等。
但整體來說，自己這樣一個“奇葩”，在這封建禮法森嚴的時代里，各種上躥下跳。
跳到現(xiàn)在，都沒受到太多的攻訐，或者說聽到自己被攻訐的風言風語。這背后，沒人暗中作保，那肯定不現(xiàn)實。
“若我猜得不錯，陛下當初，應該也不知道這西山之事會發(fā)展到何種地步。但陛下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是情況于我不利，錦衣衛(wèi)便是我的退路。先去經(jīng)歷司，再轉千戶、鎮(zhèn)撫等等...”
“不管去哪，不管怎么說，總還是給我留了一口皇糧吃著、一處公舍住著?！?/p>
“皇恩浩蕩至此，我哪里感受不到??？！”
“是啊，你既然都知道，為何不...”
陸炳瞪著李斌，他實在想不通李斌如此堅持不和嘉靖的內帑直接分贓到底是圖什么。
明明他做了很多維護嘉靖利益的事情，但卻總是做得不徹底。
這種感覺，讓陸炳很難受。
就像是碰到了一個渣男，一個海王...
他會給你甜頭，但永遠不給滿。
這種被人吊著的感覺不好受，亦是在陸炳看來，眼前的李斌，仕途發(fā)展中最大的阻礙也在這...
畢竟他吊著的是皇帝??！
等閑之人，連求個給皇帝跑腿效力的資格都求不到呢，你丫倒好，跑來吊皇帝老兒的魚？！
這種不給滿額忠誠的行為，人皇帝怎么能放心地將你真正納入“自己人”的圈子？
更絕的是，李斌這人，身上的標簽幾乎天然就是帝黨預備役。皇帝也愿意讓他加入，但他偏就是在這帝黨的外圍，若即若離的游弋...
“因為，我的志向不在廟堂。廟堂的高度，能讓我更好做事，但最終，我的歸宿還是在田間地頭，在廂坊巷陌?！?/p>
“等此間事了，安排好后續(xù)，確保這京畿之地運轉平穩(wěn)后，我就要外放了。你知道這點的，別否認...”
“出了京師，你覺得陛下的照拂，還能影響多少？”
“這是一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地方上士紳的影響力遠大于天邊的皇帝。我若想有所為，那此刻便不能自絕于士林?！?/p>
“君以國士待我，必以國士報之?！?/p>
李斌說完，沖著陸炳鄭重地行了一個揖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