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李斌這邊...
作為一個后世常在上海、香港等金融中心活動的家伙。
治河?
莫說治河了,他就是連北方都很少踏足,更別說了解中國歷史上治河歷史最悠久的黃河了。
李斌來廣源閘,純屬是外行看個熱鬧。
剛見馬杰冒頭時,李斌還高興,“講解員”來了呢!
怎料那馬杰,都不等李斌開口招呼他,便直接用血肉的雙膝,狠狠砸在閘壩的堅石之上。
在喊出那句“請予馬一用”后,更是三連響頭叩地。
突如其來的大禮,真叫李斌傻眼。
以至于,習(xí)慣了處理各類突發(fā)情況的李斌,第一反應(yīng)都是追問:
“發(fā)生什么事了?!”
直到這句話脫口而出,李斌才反應(yīng)過來:能讓馬杰這位閘官,如此大禮乞求的,必定是如今最緊缺、最重要的物件。
身為一個外行,若想不壞事,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瞎指揮...嗯,最好也別瞎問,省得耽誤功夫。
“趙四,帶馬大使去取馬。你們的馬,只要馬大使開口,全數(shù)給他支用!”
“老爺,這...”
那被喚作趙四的皂隸,聞言有些猶豫。
正常來說,縣衙是不會配馬的。
可誰讓李斌這“土財主”最近很是搞了一批高質(zhì)量好馬呢?!
便是留足私家用的,再分給縣衙二十匹,他也依舊有上千匹馬可以用來賺錢。而這“超跑”檔次的戰(zhàn)馬,自然也就成了縣衙里,皂隸們的“心頭好”。
甚至在李斌鼓搗出的制度下:壯班優(yōu)勝,晉快班;快班優(yōu)勝,晉皂班;皂班優(yōu)勝,方可配馬...
可以說,這馬本身的昂貴,以及其附帶的榮譽。足以令每一個能在宛平騎上馬的皂隸,高抬頭顱。
現(xiàn)在要他把馬給別人,這很難不讓他產(chǎn)生下意識地排斥。
“這什么這?別啰嗦!再敢廢話老爺把你當(dāng)馬騎!”
皂隸,是縣衙中最接近知縣等堂官的一撥人。
與這波人相處久了,熟絡(luò)起來后的李斌也少了很多的偽裝。
眼見那趙四這么沒眼力見,李斌當(dāng)即就是一腳踹在那趙四的大腿上,而后連忙扶起馬杰。
“水比預(yù)計快了一刻鐘以上,勢頭也比預(yù)計的更大。”
“下游趙村閘不知情,且我廣源閘后有連續(xù)三道洄水灣。水勢在廣源,只能繼續(xù)加大,不能減弱?!?/p>
“若不能及時通知趙村閘增加馬槎,或備開側(cè)閘。則趙村閘...潰!”
眼見李斌毫不猶豫地就答應(yīng)了借馬的事,馬杰神情激動下,一時都忘了道謝。腦子里,還在琢磨該如何說服李斌呢,又恰逢李斌問了事由。
于是乎,在李斌將其扶起時,馬杰便一股腦地將事情說了出來。
而聽聞此言,就是不明白為什么水勢在廣源閘這里不能有絲毫緩解,反而必須加強的李斌也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
“你會騎馬嗎?算了,常毅、任浩、麻小六,你們陪馬大使,去趙村閘?!?/p>
“都給老爺聽好了,不惜馬力、不惜人力,必須給我在半個時辰內(nèi)跑到趙村閘!馬跑死了,老爺給你們換新馬;人跑死了...厚賞!”
“是!”
經(jīng)過趙四那么一打岔后,此時的皂隸們早已回神。
與李斌一樣,只是聽馬杰的描述,他們也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
李斌話音未落,幾名被點到名的,曾經(jīng)是馬戶出身的皂隸便紛紛轉(zhuǎn)身下閘。馬杰,也后知后覺地跟上...
來也匆匆,去時,也匆匆。
幾息的喧鬧后,閘上又歸于了平靜...
片刻后,一道聲音傳上廣源閘:“老周,我去去就回!保重啊!”
此時,洄水灣的水面已泛起細(xì)碎的白浪,像被燙過的錫箔。
周老漢沒理會策馬而過的馬杰,他只是默默地將最后一捆埽捆推給身邊的后生:
“小三,記著口訣:頭埽扎深三尺,二埽壓半尺,三埽鎖住腰!”
這叫小三的后生,是所有巡河老人中最年輕的一個。
巡河老人,只是一個稱呼,而非真正的老人。
小三今年只有十四歲,是在他爹巡河時不幸落水身亡后,剛剛接班的新一代巡河老人。
這是他第一次參與治河、斗水的“實戰(zhàn)”。
因為緊張,小三的臉漲得通紅:“周伯,我爹過去就是這么治河的嗎?”
“你爹沒得英勇,那次治河,比這次還猛哩!他活著的時候總說,河是娘,咱是兒。這娘親病了,咱們當(dāng)兒子的,不能躲?!?/p>
周老漢皺紋密布的黑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他沒告訴小三,他爹死得其實挺窩囊的...
巡了一輩子的河,居然還能掉河里被水淹死...
更沒告訴小三,他爹走時,大伙沒少拿這糗事開他爹的玩笑。
畢竟,以后就是想講這“地獄笑話”,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了。
話音剛落,遠(yuǎn)處便傳來悶雷似的轟鳴。
所有人都知道,第一波浪頭到了!
黃濁的水墻像是被一張來自九天神佛的巨掌推著,卷著斷木、碎石,越過廣源閘大開的閘門后,狠狠撞向他們這閘后第一道洄水灣。
“動手!”
周老漢嘶吼著,第一個躍入淺灘。
渾濁的河水瞬間漫過了他的膝蓋,只見他將頭埽猛地扎進(jìn)水下的泥里,小三則趕緊撲上來,幫周老漢將這頭埽踩實。
其余漢子們,也紛紛扛著埽捆緊隨其后。兩人一組,負(fù)責(zé)下埽,另有一人身纏粗壯的麻繩。
在頭埽下好后,他便用麻繩將這些埽,捆成一條長鏈,像是在水中筑起一道新的堤壩。
李斌在閘上看得心驚。
那些束水埽在浪頭下劇烈地?fù)u晃著,周老漢等人也被那一波更比一波強的浪涌沖擊地一搖三晃。
但他們卻仍然咬牙頂著這第一道束水埽,等同伴完成捆扎、等同伴在頭埽下墊好磚塊,充當(dāng)臨時的基座,以求臨時穩(wěn)住著這道頭埽。
好讓他們有空檔,再筑二埽...
浪涌翻滾間,李斌見到那周老漢被一道暗涌沖得后背撞到了暗礁;也見到了一個折返回淺灘上,重新搬運束水埽的漢子,其腳上的草鞋早被潮水沖走。
他光著腳在碎石密布的淺灘上飛快地跑著,腳掌被碎石劃破后的血水滴入河里,瞬間就被黃浪吞沒。
頭埽、二埽,再到三埽...
一連三道束水埽很快搭建而成,它們就像是人工塑造的堤。
收束著水流,讓那浪頭猛然收窄,形如鋒利的水刀,沖向那洄水灣中心的死沙堆積、沉淀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