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先將侯爺身邊,所有持械、沾血的人,都帶到一邊候審?!?/p>
完全不給張延齡反應的時間,在說出要當場問案的決定后,李斌便直接沖著宛平趕來的捕快們招起了手。
還是那句“今時非同往日”的話。
在目睹了自家知縣威風凌凌的一面、在目睹了建昌侯都得向自家知縣低頭服軟的場面以后。這幫慣會見機行事的衙役們,內心的天平不知不覺間已然倒向自家知縣大半。
于是乎,當聽到李斌這道命令時。
三百捕快,猶豫者不足五十...
超過兩百多名捕快,齊聲應喏,聲傳五里...
兩百多號人整齊的唱喏聲,亦是震住了建昌侯及其麾下的家仆家將。
他們從未想過,以往那些在他們面前,只敢低眉順目、阿諛討好的衙役,居然真敢扶著腰刀,眼神不善地向他們靠近。
面對這一突兀的情景,完全沒有應對經驗的侯府的下人們,眼神不自覺地瞥向了張延齡:侯爺才是他們的主心骨。
然而,此時的張延齡或許是正驚訝于李斌對縣衙的掌控力;或是顧忌李斌身后那十名一直沒有言語的錦衣衛(wèi)。一直到捕快們,走到那些下人跟前,并說完諸如“煩請移步,莫讓我等為難”之類,尚算客氣的指令后...
張延齡都沒有發(fā)聲...
結合此前對峙過程中,張延齡的表現(xiàn)。
很快就有人率先做出了認慫的動作:或解下腰刀、或丟下棍棒,再跟著身前的衙役走向一旁。
有第一個,便會有第二個...
在從眾心理的作用下,幾息之間,張延齡身邊便僅剩兩個負責伺候他的長隨。其余下人,皆被帶到一旁,被捕快們看管起來。
“去幾個人,整點動靜出來。昭告這三里屯百姓,本縣要在他們屯里,當眾問案。”
“告訴那些百姓,本次問案,有圣天子耳目,錦衣衛(wèi)官校在場旁視、監(jiān)督。一應案由,俱報天子,莫怕本官徇私?!?/p>
眼看局勢正朝著自己預料的方向發(fā)展,李斌再度下達指令。
這一次的任務更簡單,對衙役們而言更是不需要猶豫。就在李斌話音落地之時,立馬就有四五衙役,扯起嗓子,邊喊邊走向村內...
與此同時,三里屯內。
剛剛遭受無妄之災的民戶們,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照顧著傷者。
對這些民戶而言,無論是宛平知縣,還是那什么建昌侯張延齡,最好一個都別來。
這些貴人一到屯上,指定沒個好事!
“阿娘,那些壞人打傷了爹爹,我要去告發(fā)他們!”
當宛平衙役們喊出“知縣升堂,有冤報冤”的聲音傳入左近民舍之時。一侍立床榻邊,虎頭虎腦的小孩,用他那還帶著些奶意的聲音,喊出了他內心的想法。
可下一秒,他的胳膊便被他阿娘拉?。?/p>
“莫去!那些官老爺?shù)脑?,都是騙人的!”
就連躺在床上,剛被打得頭破血流的男人,也強撐著露出一副笑臉,安慰起自己的孩子:
“虎子乖,聽你娘的話。爹爹沒事,養(yǎng)兩天就好了,你就在家待著,等會等那些貴人走了,你阿娘馬上做飯你吃??!”
與懵懂的、純真的孩童相比,成年人的顧慮無疑更多。
即便李斌在此地,有著非常不錯的官聲,但只要建昌侯沒有倒臺,他們便沒人敢出門狀告。
原因,無非就是害怕今日之事再現(xiàn)...
他們相信李斌,如果今天走出家門,李斌會為他們撐腰做主。
除了過往的名聲外,如今不在村內的孫銘亦是最好的明證。
可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
若是這次告不倒建昌侯,李斌還能時時刻刻派人駐扎在三里屯,就為防著建昌侯報復不成?!
一刻鐘過去后,村口。
隨著那隊呼喝的衙役,四人出、四人歸。
李斌的臉色漸漸黑了起來。
尤其是看到自己身邊的張延齡,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嘲弄之意以后...
“李知縣,看樣子,你這案怕是問不成咯!若是沒別的事,就趕緊把本侯的人放了吧!”
眼看著李斌臉色越來越難看,卻遲遲沒有新的指令下達。猜測李斌已經黔驢技窮的張延齡,再次囂張起來。
雖然他并不在意,李斌如何判案,反正以大明律的規(guī)定:只要不是謀反、殺人等重罪。下至笞刑、杖刑,上至徒刑、流刑,都能通過納贖刑銀的方式解決。
以現(xiàn)行規(guī)定來算,便是他帶出來的這五十多家仆家將都被李斌判了重罰。他張延齡繳納的贖刑銀,也不過二三百兩。
但能看到李斌吃癟,甚至進一步想想:
沒有百姓敢出來告他,李斌也沒辦法通過贖刑銀制度來合法合理的收他的銀子。若想拿錢,便只能以接受賠禮的方式拿,張延齡就直感心情舒暢。
與此同時,李斌的心情亦是五味雜陳。
李斌得承認,是他小瞧了這會,特權階級對普通百姓的壓迫力度。
原本猜想,有錦衣衛(wèi)這些天子耳目在,應該能讓百姓信任。畢竟,無論是前世從小說里看到的,還是聽所謂專家學者的演講,都說:
古時的百姓,往往都對天子有著極其強烈的盲信。
就是日子過得再苦再累,他們也只會覺得朝中出了奸臣。
天子永遠是好的,永遠是向著百姓的。只是一時不查,被奸臣蒙蔽而已。
然而,在經歷了如今這么一遭后,李斌悟了。
或者叫,被這當頭一棒,給直接打醒了...
理論,永遠都是理論。
即便那些專家學者說的對,又如何呢?
這依然改變不了,百姓們害怕多事、害怕被權貴事后報復的現(xiàn)實顧慮。
不過嘛,既然百姓不敢出門,那就自己進去!
李斌的眼神逐漸變得狠厲,當他再度抬頭時。
饒是張延齡歷經三朝,亦被李斌那狠辣的眼神嚇得背后一涼。
“誰說本官這案子問不成了?”
“無人俱狀、無人伸冤,你這案子從何而來?”
強迫自己穩(wěn)定心神,張延齡故作強硬地與李斌對視著。
在張延齡看來:眼前的李斌,或許有針對自己,乃至敲自己一筆的打算。
但從他能夠迅速趕到三里屯,甚至不惜在這破落村口升堂問案的動作來看,這人又是一個還未長大、熱血尚未冷卻,還惦記著所謂“愛民惜民”的官兒。
這種道德包袱,就是如今李斌最大的枷鎖。
百姓不敢出門,他怎么辦?
難不成還能命衙役們,拿刀架在百姓的脖子上,硬逼著他們出來嗎?!